这几年,每当我归乡离别时,常常在想也在路上虔心祈祷,下次回来我还能笑呵呵的见到您们,与您拉会家常,或者分享我在外边的一些新鲜东西。而我也在这不断的祈祷与愁绪下离了您们,未曾祭奠一杯清酒,然后在良心发现后奉书一篇,粉饰牌坊,沽名钓誉,愿夜晚同在,愿梦魇消去。——致我逝去的亲人
原谅我把离逝这两个世间悲凉的字眼放在一起。过了一定年纪,离与逝似乎成了一种不可打破的咒语,然后如果我们给它定义离必然逝,中间穿插的不过是茫茫多苍白偶有惊艳色彩的时间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更坦然的去接受远方传来的噩耗?譬如萧瑟之秋,离我只有一场雨的时间;譬如皑皑白冬,离我只有一片雪的温度;譬如复生之春,离我只得一朵花的颜色;譬如柳绿暮夏,离我只一张凉席的厚度。存在的厚度?我被我自己的无心一问,目惊口呆。
人活于世,不过一副臭皮囊,终须一个土馒头。不会被世人谨记的大多数,存在的意义何在?我想是我想多了,想深沉了,可一想起我那敬重与爱戴的逝去的灵魂,我又不得不在他们离逝以后,做一名弱小的灵魂摆渡人,寻找他们未曾意识到的,或者说来不及意识到的。
一、馈赠者
读《三字经》,开言便是“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之最初的状态?不是调侃古人的智慧,只是敬仰于古人也在苦苦搜寻最初的记忆。
我把东西总会归于美好,那应该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那一刻,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哪一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那一晚,人类精华的结合,而这结合超然的代表了我们是因为幸福、快乐,感恩,陪伴而存在。
二、启蒙者
黄土高原恶劣的气候,让很多人嗤之以鼻,望之却步,而我在这里长大了,我长大的地方是位于黄土高原上渭河之北的一座没落破旧,但至今想起让我满含热泪的小村庄,村庄分布在一座沟壑的斜坡上,我生活的地方是位于山坡的中央,哪里有我还健在并且时常互通电话的父母,叔婶,兄弟,姐妹。这几年,村里少了一些人,也多了一些人。
多久再也没有听到过桃花娘(我们那里把婶婶称作娘。)大声的在村子里潇洒悠闲的聊天,穿着刚从地里回来的那种松散的麻布料子衣服,做好一顿早饭或者午饭,喊着:“宏杰,宏杰,你到阿达里(哪里)?快回屋吃饭!再不吃就凉了”。声音该怎么去记忆?我想想起那种音色,那个音调,可怎奈我如何去设计模仿情景,也还不回这人世间我曾为之一振,为之欣喜的最后一声咆哮。
桃花娘个子有一米六左右,粗糙的皮肤涂上了一层与黄土高原相合衬的黑色,从未见过她留过长发,也只能是因为时常劳作于农田烦于整理,农忙时节,随意穿着一身看似男人才能穿的宽大衣服,爬满岁月皱纹的脸上却长着一双见了任何人都喜笑颜开的大眼睛,最让人醒目的还是她的那只嘴,不,应该是通过嘴巴从喉咙深处传来的喜庆的声音,对此,我总喜欢逢年回家去桃花娘家谝闲传,给她讲讲我在外面的一些新鲜事情,但更多的是听她讲述村里的趣闻,比如谁家鸡怎么了,谁又去偷人家地里的什么了,今年去沟里面干活,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了,谁家女孩要出嫁了,嫁到哪里,女婿家怎么样啊,边讲边让宏杰哥给我拿一些苹果,梨,枣,或者刚在集市上买的好吃的,我很配合的就边吃边听她说,只是因为离家一年,可能只有到她那里才能把一年来小村庄的故事补贴完整,然后欣然离去。
虽说是庄稼人,可桃花娘身材一直偏胖,小时候经常看见她都是风尘仆仆,一副着急秋收的模样,那时候,我们村里还给她编了一个顺口溜,如今记忆犹新,"桃花开,杏花来,宏杰他妈裤裆开。"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就那么一直叫着唱着,每当宏杰哥欺负我们的时候。现在想来,那时是九几年,破旧没落的农村谁会有钱去打扮时髦,基本上都是农家粗布装束,可能因为桃花娘偏胖,所以裤子总是不合身而挤破。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句顺口溜在我这一代人的声音中戛然而止,应该有十五六年之久了。
宏杰哥是桃花娘家唯一的男孩,前四个都是女孩,直到宏杰哥的出生让桃花娘有了更多在村里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宏杰哥从小就收到了与别家孩子不同的溺爱,小学时,宏杰哥非常淘气,经常惹桃花娘生气,但却毫无办法,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当宏杰哥贪玩没吃饭来上学时,桃花娘就会带着饭来学校交给宏杰哥,我们那时都很羡慕宏杰哥能有这么一个妈妈。
溺爱,总会出现危机,危机则始于宏杰哥升入初中,那个年龄,大概我们都曾记得,热血且叛逆,而宏杰哥则全部占据了,打架斗殴,抽烟赌博,恶名遍布全校,乃至跟校长叫板都不示弱,苦了的也只有桃花娘,到处赔礼道歉,低头哈腰,整天唉声叹气生了这么个坏东西。我想桃花娘的一生再苦也没有这么失落过。还好,宏杰哥最终还是过了叛逆期,有了自己的打算,娶了城里的媳妇,孩子现在都上幼儿园了。在这里,我不想诉说宏杰哥和他母亲之间的感情,是因为我不能深有感触,因为太深厚,农家母子之情不可由我这么一个外来者肆意粉碎。
桃花娘去世应该是在前年深秋初冬时节,那时候我还在依然背负着不知所云的理想,在大学里犹如丧尸续命,我承认那是我自从高中以后参加过的最为悲痛的一次葬礼。
赶着火车回家已经是临出殡的前一晚,下了客车,还没迈进村子,就听见哀乐夹杂着哭喊与吵闹的声响,我这是去奔丧?为至亲的人?为两三个月前还坐一起欢声笑语的人?北国的秋天总是太萧瑟,太枯凉,我思忱着踱步于不到一百米的长街上。“面目呢?声音呢?身形,身形,总该想到吧,嗯,是的,偏胖的农家妇女。”
这一次,我错了,她不是偏胖,而是瘦小,由于长年劳累,她的胃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吃不进去,短短几个月瘦了好几十斤,我没敢去看桃花娘的遗容,是因为不敢再去打扰那个给我讲故事的逝去的长者。第二天出殡,宏杰哥在坟前长跪不起,木头似得看着四处而来的亲友用铁锹一锹一锹掩埋自己至亲的人,坟头很快就被人做好了,前小后大,很匀称,完了在坟头插入一个比较结实的花圈,亲友祭奠一杯清酒,回家吃席划拳。
回去的路上,远望那平地而起的精致的土馒头,不,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襁褓,包裹着往日至亲的躯体,秋风又起,窸窸窣窣的树叶声是在跟谁说话?远处坟头飘零的花圈在为谁摇摆?深沉的黄土地在跟谁亲密交融?
三、幸存者
几个月前,读《红楼梦》,一边读,一边记笔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从三生石畔、绛珠草到最后那一句好似一食尽鸟投林,落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时间的维度之间,一些人消散了,一些人重生了。
而今,我飞过岭南,这一步,离一些人却是一辈子的光阴。我努力的回忆着北方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将它们铸成我鲜活的血液,然后在某天给旧友,给至亲,给还在时间维度里的人分享。
《沁园春·年关》
冬雪已逝,夏花未盛。年关即至,寥寥无思。起于黄土,落于大厦。冥冥中觉,怯于语露。枉心之怵,莫将回首许前路。望江山,红遍天涯否?
南国之志,岂非我意!泱泱才俊何处,梦落秦观古道几层新。似淡水人情。放翁之殇,哀于沈园,柳七之志,没于勾栏,前朝风华无处尽。城边外,若拂袖清涧,江山正红。
——完——
文/杨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