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颖的好几封家书都没有回音,他的喜悦随着信飞向小镇,却没有任何的语句传回来。他想父亲也许是已经开心得忘了给他回信,又或许还并没感到满意,可连带着私塾先生也没有给他回信。他也想给叶羽报喜,但回头一想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叶羽住在哪里。
这是江颖考取解元的日子,他静静地躺在客栈房间里,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分享他的心情。隔壁考生们的喧闹声像是菜市场,此起彼伏的笑声和哭声透过虫蛀的木板传来,让人不得安眠。
江颖起身站到窗前,窗外的天空阴沉,压得人像要窒息。
这些日子他的脑海里总是有一个身影,他知道是那个经常出现在他梦里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脸的穿轻纱的女孩,很多次他绞尽脑汁,可就是想不起那个女孩是谁。现在这个女孩已经不出现在梦里了,可是她却自然而然就浮现在江颖的脑子里,她穿着白色的纱裙,黑发披散在背后,漫山遍野的桂花成了她的背景。
房间外传来木板的吱呀声,酒鬼们把酒杯摔碎在地板上,住客们的声响越来越大。江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提起床上早已收拾好的行囊,跨前几步打开房门。房外挤了二三十人,看见江颖突然打开房门,都齐齐地倒退一步,让开了一条通道。江颖头也不抬地把行李背好,走下楼去。
他将要前往京城参加礼部的考试。
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地面上积起了水,坑坑洼洼。
一位中年人拿着纸条递给叶羽,叶羽看了一眼,而后扭头望向师父,师父微微点头。于是他咽下一口唾液,笑着对中年人说:“施主有好生之德,感谢施主对本寺的自助。令爱与陈家公子的姻缘非常之善,真是恭喜。”
中年人上了香,添了香油钱,起身离去。
叶羽不知道为何总是要对那些来寺里的香客们说一些好话,可是师父说有事来求便是缘分,一切因缘际会,可遇不可求,所以要说些吉言。
两日后,镇上陈王两家确定了婚事。新郎官是镇上有名武师陈有才的儿子,人长得很魁梧,相貌却带着凶煞。而新娘便是那日到缘尘寺布施的中年男子王二的女儿。两家为了感谢缘尘寺僧人对于这桩婚事的祝福,甚至决定将迎亲路线安排经过寺门前,到时便给每个和尚布施铜钱求个吉祥。
又过了两日,男方聘礼下到了女方家,女方也将嫁妆准备好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小镇不大,一有什么喜事全镇就都充满了喜庆之气。
腊月廿一,新郎穿着红袍骑着骏马带着迎亲队伍去接新娘过门,镇上的人们将本就不大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只勉强容得上轿子过去。在唢呐凄清又嘈杂的声音中,新娘进了花轿,跟着新郎往夫家去。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将整个镇子塞满。
迎亲队伍绕山路而上到了寺门口。原本方丈是不许小和尚们出来的,他说姻缘是前世修来的,有缘人终将一起,不必在意尘俗之事。可最终还是闹不过小和尚们的吵嚷,于是许他们出门去看。办喜事的两家也算是守信,真的给每一个和尚布施铜板,铜钱上用红线挂着木板,上书个“佛”字。
叶羽是坐在墙头上看热闹的。新郎在马背上看见他,朝他点了点头。叶羽翻下墙低念一声佛,他觉得新郎的眉心隐约有些戾气。
腊月廿七,王二冲上缘尘寺大殿,见叶羽双手合十坐禅,便上前一脚将叶羽踹倒在地。和尚们大惊,纷纷上前,有的扶起叶羽,有的架住王二。
“施主动了如此大怒,不知所为何事?”叶羽拍了拍僧袍上的灰土,平静地问。
“和尚啊和尚!”王二挣脱开,将一块红通通的布丢在了叶羽脚下,“你害人丧命啊,我的女儿啊!”他突然大哭起来。
叶羽从地上捡起布条,上面的血书触目惊心。“阿弥陀佛。”叶羽紧张地问,“请问施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女儿被那姓陈的打死啦!这嫁过去才六天啊!”王二大吼着冲上去一拳打在叶羽脸上,“都是你这该死的和尚,还说什么好姻缘,我女儿死了啊,被那姓陈的打死啦!”
鲜血从叶羽的嘴角流下,他不发一语,心里却像被千万根针扎刺一样,密密麻麻地阵痛。他以为师父所说的吉言真的能让人吉利,不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布条上的血字映在脑海里让他觉得愧疚无比。眼前不断地浮现出红色带着腥气的字:父亲救命。
“婢女将信带给我,我赶过去时小女已经奄奄一息了。和尚你害得人好苦啊!”王二又要上前殴打叶羽,却被旁边的小沙弥们拉住。
“阿弥陀佛,施主节哀。”方丈出现在大殿上,他挥挥手让小沙弥们将叶羽带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缘尘寺觉尘师父害得新娘惨死新郎之手的消息传遍了小镇,骂声不断。而那陈有才仅仅是贿赂了官府一些钱财,自己的儿子便被释放,连一点刑罚都没受。所有的谴责都到了叶羽身上。
乌云沉沉地下压,笼罩在只剩些许烛光的寺庙上。黑暗里传来老鼠抓挠木板的响声和夜枭的可怖啼叫。
叶羽忽然惊醒,梦里阿颜倒在血泊里,痛苦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叶羽想要举剑上前保护她,去砍到那些凶恶的歹徒,可是早已重伤脱力的他最后还是昏倒在地。
窗外见不得一丝月光,叶羽翻了个身,看见枕边发着幽绿光芒的玉佩,他握住它,手指轻轻地滑过上头的“心”字刻痕,心里一阵翻滚。随后他起身披上僧袍,从窗口跃出,疾奔仓库而去。
四周寂静得像是坟地,夜幕里树林诡异而凄冷。仓库门锁被叶羽毫不费劲地砸开,他毕竟是习武之人,懂得劲道的运用。门被叶羽轻轻推开,他的佩剑在一大堆兵器中格外显眼,那柄二尺长的剑收在朴实无华的剑鞘里,似乎能察觉到主人的到来,微微地颤动着。
叶羽走过去握住它,轻声说:“如颜啊如颜,连这座寺庙也容不下我们了,天下之大,我们又该何去何从。我原本以为心死便能放下一切恩怨情仇,安心吃斋念佛诵经敲钟,可如今想来,还是太过天真了。你那酒葫芦好朋友已被师父丢了,下山后我再为你寻一个。”
长剑低鸣着像在回答叶羽一般,鸣声里是悲哀和无奈。
“佛法救不了世人,还须得借你之利。”叶羽提剑出门,“还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