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未就,闲枝扰心

碑石未就,闲枝扰心

暮色像掺了水的墨,慢悠悠晕染开西边的天际,将远处连绵的山影晕成一片模糊的黛色。老周蹲在采石场边缘的空地上,指尖捻着一把细碎的石屑,借着渐暗的天光,反复摩挲着面前那块刚凿出雏形的青石碑。石碑面还带着粗糙的颗粒感,边缘的纹路被石匠凿得方正利落,顶端预留出的祥云纹样,只勾勒出浅浅的轮廓,却已能看出几分庄重。

他这次来山里,就是为了给过世的父母重新打一块碑。原先的老碑在村口的荒坡上立了十几年,经风吹日晒,字迹早已斑驳不清,边角也崩了好几块。去年秋收后,他就跟媳妇秀莲提过这事,秀莲性子实在,当即就点头应了,还叮嘱他找个手艺好的石匠,料选实在些,别亏了老人。这阵子农闲,他揣着攒下的几千块钱,辗转找了山里口碑最好的石匠老李,跟着守了快半个月,眼看碑的形制快定下来,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山风裹着草木的清苦味吹过来,老周紧了紧身上的旧外套,掏出裤兜里的老人机。信号时好时坏,屏幕上只显示着几格微弱的电量,他按亮屏幕,想给秀莲打个电话,说说碑的进度,顺便问问家里的鸡和菜地怎么样了。手指刚碰到拨号键,手机倒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秀莲”两个字,他连忙接起,声音裹着山里的潮气:“喂,秀莲?”

电话那头没立刻传来秀莲平日里温和的嗓音,反倒先听见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隐约的气闷,像是受了委屈,又压着怒火,没等老周再问,秀莲的声音就冲了过来,带着明显的哽咽和焦躁:“老周,你啥时候回来啊?咱家出事了!”

老周心里猛地一沉,手里的石屑簌簌往下掉,语气瞬间紧了:“咋了?出啥大事了?是孩子不舒服,还是家里咋了?”他在外头最惦记的就是家里,秀莲向来稳重,不是遇上难事,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孩子没事,是咱家菜地!”秀莲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气,“就是隔壁的建军家,今儿个趁我去镇上买东西,在咱两家菜地的交界处栽了棵树!那树栽得离咱的菜畦就两步远,你说这缺德不缺德!”

老周愣了愣,心里的慌劲稍缓,但还是皱起了眉:“栽棵树?啥树啊?咋突然想起栽树了?没跟你说一声?”建军家和他家是老邻居,住了十几年,平日里虽不算多亲近,但也没红过脸,怎么会突然在交界处栽树,还没提前打招呼。

“谁知道啥破树!看着像是棵杨树,树干都有碗口粗了,栽得死死的,我回来看到时,根都埋完了!”秀莲的声音越说越激动,呼吸都乱了,“我去找建军媳妇理论,她倒好,说那地界是两家共有的,她想栽就栽,还说栽棵树挡挡风,碍不着啥。碍不着啥?那树长起来,树根不得往咱菜地里钻,把营养都抽走?树叶长密了,咱种的黄瓜、豆角还有那片青菜,哪还能晒着太阳?这菜要是长不好,咱下半年吃啥,往外卖啥?”

说到最后,秀莲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这辈子没啥大心思,就想着把家里的几亩地种好,孩子能好好上学,老周在外头干活顺顺利利的。家里的菜地是她的心头肉,从开春翻地、撒种,到浇水、施肥,哪样不是她亲手打理,眼看着地里的黄瓜刚爬藤,青菜也绿油油的长得旺,这下突然栽了棵树,等于断了她的念想,心里跟扎了根刺似的,又疼又堵得慌,坐立难安。

老周听着媳妇的话,心里也清楚这事儿确实让人闹心,但他在外头也没法立刻回去,只能先劝着:“秀莲,你先别气,也别跟他们吵,伤身体。不就是棵树嘛,多大点事儿,等我回去再说。”他知道秀莲心疼菜地,但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也不好,想着先安抚住媳妇的情绪,等他回去跟建军好好说说,实在不行,挪挪树的位置也就是了。

“多大点事儿?”秀莲一听这话,更委屈了,声音陡然拔高,“老周,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菜地是咱全家的指望,你在外头干活不知道,我天天蹲在菜地里伺候那些菜,跟伺候孩子似的!这树栽在这儿,我的菜咋长?树根抽营养,树叶挡阳光,过不了俩月,菜就得蔫了!到时候你回来,喝西北风啊?”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锄头把上,湿了一小块。刚才她找建军媳妇吵了两句,对方态度强硬,说啥也不肯挪树,周围还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有人劝她算了,有人也说建军家做得不对,乱栽树影响别人,可没人真能帮她解决事儿,她心里又急又无助,只能盼着老周赶紧回来。

老周听着媳妇的哭声,心里也不是滋味,秀莲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在外头实在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我知道你心疼菜地,也知道你委屈。可咱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这儿碑还没弄好,最快也得三四天才能回去。你先别往心里去,也别再去找他们吵,免得气坏了身子。等我回去,我就去找建军,跟他好好商量,要么把树挪远点,要么咱想别的办法,肯定不能让咱的菜受影响,行不?”

他一边说,一边往采石场里头走,想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生怕电话断了。旁边的石匠老李刚收拾完工具,听见老周打电话的内容,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刚削好的木楔子,等老周挂了电话的空档,开口劝道:“周老弟,邻里之间这点事儿,别太较真。你媳妇心疼菜地是应该的,但人家栽棵树,说不定也没多想,就是想挡挡风啥的。”

老周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李哥,不是我较真,是那树栽得不是地方,离咱菜地太近,确实影响种菜。我媳妇在家打理菜地不容易,肯定急坏了。”

老李笑了笑,往远处指了指,语气平和:“这事儿也得分两头说。你媳妇嫌人家的树挡了她家的菜,抽了营养,可你忘了,你家菜地边上那棵樱桃树,不也栽在交界处附近?每年夏天,樱桃树枝叶长得旺,不也遮了建军家那边一小块菜地的阳光?”

老周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家里菜地边上的那棵樱桃树。那树是孩子小时候他亲手栽的,算算也有七八年了,树干早就比碗口粗,枝桠长得又高又密,每年春天开满粉白色的花,夏天结满红彤彤的樱桃,孩子爱吃,偶尔也能摘点去镇上卖。他倒是真没仔细想过,这棵树会不会影响到邻居家的菜地。

“那棵樱桃树……”老周张了张嘴,心里的火气消了些,“我当初栽的时候,特意往咱这边挪了挪,想着别影响到他们,没想到还是遮着点……”

“就算挪了,枝桠长开了,难免会挡着点。”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邻里之间,哪有那么多泾渭分明的地界,互相体谅着点就过去了。你媳妇急,是心疼菜地,建军家栽树,说不定也没考虑那么周全,不是故意要跟你家过不去。等你回去,先别着急指责人家,先跟建军好好唠唠,说说你家菜地的难处,也提提樱桃树的事儿,互相让一步,总能想出办法。要么把他的树挪远点,要么你家樱桃树也修修枝,别让两边都受影响,多好。”

老周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外壳,心里渐渐通透了些。他刚才只想着秀莲受了委屈,菜地要受影响,倒没往樱桃树这边想。仔细想想,建军平日里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这次栽树,说不定真如老李说的,没考虑那么多,忘了这树会影响到自家菜地。

电话那头的秀莲还在低声啜泣,没听到老周的声音,又急着问:“老周,你听见没?你到底啥时候回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老周定了定神,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也多了几分平和:“秀莲,我听见了,我三四天就回去。刚才李哥跟我说了句话,我觉得也在理。咱家门口那棵樱桃树,枝桠长开了,是不是也遮着建军家那边点菜地?”

秀莲愣了愣,哭声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疑惑:“樱桃树?那树不是栽在咱这边吗?咋会遮着他家?”她平日里只盯着自家的菜地和樱桃树,倒真没留意过樱桃树的枝桠是不是伸到了邻居家那边。

“树长得高,枝桠肯定会往两边伸,多少得遮着点。”老周的声音温和,“建军家栽树没跟咱说,确实不对,影响到咱的菜地,咱也该跟他说清楚。但咱也想想,咱的樱桃树是不是也有点影响人家?邻里之间,互相让一步,别把关系闹僵了。等我回去,我先去跟建军唠唠,好好说说这事儿,肯定能解决,不让咱的菜受委屈,行不?”

秀莲没说话,电话那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刚才的激动和委屈似乎平复了些。她低头看了看自家的菜地,又扭头望向交界处那棵刚栽下的杨树,树干笔直,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再往旁边看,自家的樱桃树枝繁叶茂,确实有几根长长的枝桠伸到了建军家的菜地上方,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心里的那根刺似乎没那么扎得慌了,刚才只想着自己的难处,倒真没替邻居考虑过。建军家的媳妇平日里也还算客气,偶尔还会送点自家种的茄子、辣椒过来,这次栽树,说不定真的是一时疏忽,没考虑到会影响到自家的菜地。

过了好一会儿,秀莲的声音才传过来,没了刚才的激动,只剩淡淡的委屈和无奈:“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他们闹,就是这树栽在这儿,我的菜肯定长不好。你回来赶紧跟他说说,要么挪远点,要么咱就把树砍了,别耽误了种菜。”

“行,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就办。”老周连忙应着,语气里满是笃定,“你在家别多想,也别再去找他们吵,好好看着家,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菜地那边先别管,等我回去处理,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说法。”

秀莲轻轻“嗯”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在外头注意安全,别太累着,才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老周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山风依旧吹着,带着寒意,可心里的焦躁却平复了不少。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夜色越来越浓,星星渐渐冒了出来,细碎地撒在墨蓝色的天空上。石碑还没打好,家里又遇上了邻里间的小事,虽不算啥大事,却也让人挂心。

老李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茶水:“别琢磨了,邻里之间的事儿,说开了就啥都不是。先把碑打好,给老人尽了心意,回去再好好处理家里的事,都能顺顺当当的。”

老周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抿了一口热茶,点了点头,望向面前的青石碑。月光洒在石碑上,泛着淡淡的清辉,顶端的祥云纹样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想着父母的老碑很快就能换成新的,想着回去后好好跟邻居商量,把树的事儿解决了,秀莲也能顺心些,心里的踏实感又回来了些。

他抬手擦了擦石碑上的浮尘,心里盘算着,明天跟老李把碑的字迹定下来,争取早点完工,早点回去,帮秀莲撑起家里的事,也把邻里间的这点小矛盾好好化解了。日子虽平淡,可只要家里安稳,邻里和睦,就比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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