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天下》之中，有一处幽僻古寺，檐角悬铃，风过处便作清响。寺内有一年轻僧人，名曰辩机，终日埋首经卷，眉目间却隐有红尘之色。玩家行至此处，每欲与之言，辄见其目中有光一闪，旋即寂灭，如星坠寒潭。
这游戏号称“盛世”，许人徜徉唐宫汉苑，与古人游，同往圣语。玩家自是踌躇满志，以为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然则辩机终须一死，无论玩家如何机巧，如何奔走，终不能改其命数。初时玩家尚不甘心，反复读档重来，或欲先除高阳，或欲谏止太宗，乃至异想天开欲使辩机还俗远遁。然游戏铁面无情，纵有万般手段，终归是螳臂当车。
想来历史何尝不是如此？后人读史，每至痛心处辄捶胸顿足，设想“若当时如何如何”。然历史之残酷，正在其不可更改。辩机必须死，岳飞必须屈死风波亭，屈原必须怀沙自沉。这不是命运的恶意，而是历史本身的重量所在。
玩家之所以执意要救辩机，大抵是因他那份才情与痴情。才情足以通佛理、译经典，痴情足以犯天条、逆圣意。这般人物，合该有个好结局才是。然历史不管这些，它只管发生，不管是否合乎后人期待。正如游戏中不论玩家投入多少情感，辩机终将在既定时刻走向刑场。
有时忽发奇想：或许辩机自己，倒比我们要明白得多。他早知道自己的结局，知道一切努力终归徒劳，却依然选择了那条路。这不是认命，而是一种更深的觉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必死而赴之。玩家的种种相救之举，在他眼中，或许反倒显得幼稚了。
游戏中最触动我的一处细节，是辩机临刑前会对玩家说：“施主何必执着？此间种种，不过镜花水月。”这话明明出自程序员的编码，听来却似有深意。我们何尝不是生活在某种更大的“程序”中？自以为能改变什么，实则一切早有定数。
然则这“定数”又不是让人消极的。恰是因为历史无法改变，那些在历史中坚持理想、以身殉道的人才显得格外珍贵。他们的失败不是真正的失败，而是通过失败确立了某种永恒的价值。
退出游戏，窗外真月正当空。虚拟与真实的界限忽然模糊起来。想来千年前的辩机，或许真的在某个时空存在过，而我们的惋惜与不甘，是否也是某种既定程序的一部分？历史无法改变，但思考历史的过程，却让我们超越了时间的限制，与古人产生了某种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