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可能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去认识希喃了。她躺在床上盯着我看,满怀敌意,我坐在椅子里叼着烟盯着她看,带着点羞愧,小罐头坐在地上盯着我们看,突然很忠诚的样子,气氛显得尴尬和紧张,但是又很平静和平常。
壁炉的火和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出美好的光,也带来温暖的体感,我觉得此时此刻的我脸肯定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的橘子。我自愿来到这里,因为我已经证明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希喃也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像个末世诅咒一样跟随着我。
行走在不同的时空里,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希喃,有时候我们是朋友,有时候我们是恋人,有时候我们是互相极度憎恨的死敌,有时候我们是隔着玻璃窗互相偶尔看上一眼但是会反复看上几十年的陌生人,不管希喃是什么样的,不管我是什么样的,我们总是会发生一些交集,这个交集或大或小,却总是贯穿许久,假如希喃也是一个穿越者,一个为了证明自选,而成就和毁灭各种需要用艰辛才能换取的事物的人,那我们的默契就无从谈起,因为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于我而言真是毫无价值甚至令人生厌,所以我想不出希喃是什么,希喃可能是我的一条胳膊,或者一颗睾丸吧,带有一点自我意识那种,假如她知道我如此描述她,恐怕又会给我一下子。
希喃在每个时空以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身份出现,她那双坚毅的眼睛从来不会躲避任何目光,她总是很瘦弱,同时又满怀热情和巨大的生命力,她总是会让我觉得很着迷,不管是脑子里,还是睾丸里。她反复的出现,开始的时候总是一个好意思,当我为了证明我所有东西都可以得到和抛弃不要,视之如同粪土的时候,我总是痛苦难当,这种证明我只送给自己,在这个星球上有七十多亿人,每秒杀死一个,也要杀二百二十多年,他们有的很蠢,有的很聪明,有的领导着别人,有的被别人领导着,我思考的任何事情,都被某些人思考过,我做的任何事,都被某些人做过,但是他们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要是有一个按钮可以随机的杀死陌生人,同时给我一点好处,我会毫不犹豫用颤抖的震动速度按上个几天几夜,这是因为我已经思考完了他们,他们于我而言已经是事情,当我已经走进那个木屋的时候,当我在那个铺着鹿皮的小床上醒来的时候,我拿到了世界上所有的学位,我聚拢过星球上所有的资源,我做过所有世界的所有王爵,我驾驶过所有的设备,这世界上所有的行业我都经历过并且被封为神明,我甚至发起过几次毁灭世界和核灾难,我用几百年的时间在各种各样的时空把自己清零,然后去做这些劳苦无益的事情,却只是为了生活在一个木头做的小房子里面,这件事孤独,无依无靠,痛苦异常,和我怀有同样想法的人被我所厌恶,和我怀有不同想法的人被我漠视甚至杀戮,只有希喃会在每一个时空出现,她总是会出现在那,用非常特殊的形式,给我一个下马威,她的行事意图比我更复杂,但是我却没有见她因此而痛苦过,所以我并不觉得我们是类同的,她用不类同的想法和行事和我出现在一个时空里,她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她和七十亿人都不一样。
希喃从没有什么坏处,这是我主观上的想法,她对我也有着同样的想法,我们在各个时空交谈的时候:用语言或者别的什么。她都告诉过我这件事。我总是不自觉的在她每次出现伊始就爱上她,我很乐于为她做出我为了小木头房子,为了在咸水湖里捕蟹所做出的相同的事情,但是她从不掩饰她对这种情感的厌恶,但是,虽然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坚定和意图明显的,但是对我却不一样,世间都已经是定数,可以用尺子测量,可以用数学计算,但是希喃的脑子里,希喃和我的交集里,没有定数,她对我是这样,我对她亦是如此,所以她可能就是因此而反复的出现。希喃给我带来的毁灭性的痛苦,是她的死亡,她在任何时空都会早几十年先我而死,她从不会自己杀死自己,她总是会遭遇灾难,有时候她会滑落山涧,有时候她会溺死在海里,有时候她会被卡车撞碎,有时候她会死于烈性的疾病,还有时候她会被小罐头撕碎,她死去的时候我总是离她很近,也总是无能为力,我思考过这件事,有一部分我,企图把这种经历视为一个难关,视为一种为最后的选择而需要承接的一个练习,但是大部分的我憎恨这个想法,希喃就是希喃,希喃和实现什么不应该有任何关系,我能没有痛苦,没有孤独,不依赖任何外在的感情,甚至有点幸福的生活在这个屋子里,但是如果我能选择,我希望希喃会出现在这儿。
这可能预示着不幸,预示着诅咒的循环。
“你感觉怎么样,你大概流了一千多毫升的血。”
“一共有多少毫升可以流?”
“一般人大概有个四千毫升吧,把你抱进屋的时候我觉得你很轻,你大概只有三千多毫升。”
希喃的脸不易察觉的红了一下。
“我会死么?”
“我也说不准,因为失血过多倒是不大可能了,如果十几天没有死,没有得破伤风,没有得狂犬病,没有严重的感染,应该就不会死了吧。”
“给我盖上点东西,你看着我身体的眼神真恶心。”
她说完这句,我又因为羞愧满脸发烫,我把椅子上的小毯子扯下来盖在了她身上。希喃的右手一直握着那块石头,我给她盖上毯子的时候,她冷不防的,握紧那块石头,照着我的脑袋就是一下子。这件事其实不出乎我的意料,其实我是故意想挨这一下子,基于我对各种各样希喃的了解,不管是出于缺乏感情的意图,还是出于她对于我的不定数的感情,她都不会凶狠的打碎我的脑袋。但这件事是出乎小罐头意料的,他疯了一样的立起来扒着桌子,差点一口咬断希喃的脖子。这当然不行,我喝退小罐头,他就只好继续坐在那儿,他有点激动,浑身颤抖,尾巴直摇,嘴里又发出呜呜赖赖的哼唧了。
希喃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挥动胳膊的时候带来的伤口剧痛,又躺了下来,呼吸有点粗,她如释重负,松开了右手,把石头扔在了地上。希喃没有用石头打碎我的头,那块石头碰都没碰到我,她握着石头,只是用她的拳头内侧打了我一下。
希喃对我的感情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