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使君皆白首”,“我”是苏轼,“使君”是詹范,一个61岁,一个54岁,两翁对坐,春光映雪鬓,别是一番滋味。
这得从苏轼被贬惠州说起。新党执政后,苏轼首当其冲,在被贬的路上一去不回,最后辗转到了惠州。
那是古代的“蛮荒”之地,瘴疠之乡,当然也是朝廷用来折磨东坡肉体和心灵的地方。但是呢,我们年近60的东坡一来到这里,就感受到了风景之幽美,民风之淳朴,百姓之好客,州守之热情。
这个州守就是詹范,苏轼称“仁厚君子也,极蒙他照管”。
当时,苏轼已名震天下,就连偏远的惠州都聚集了不少狂热粉,想必,詹范就是其中一个。他不顾得罪权臣章惇,把高级招待所合“江楼”留给苏轼居住,还在此设宴,为苏轼接风洗尘。
安顿之后,苏轼理应回请詹范以表谢意。这首《临江仙》,便作于席上。
临江仙·惠州改前韵
九十日春都过了,贪忙何处追游。三分春色一分愁。雨翻榆荚阵,风转柳花球。
我与使君皆白首,休夸少年风流。佳人斜倚合江楼,水光都眼净,山色总眉愁。
暮春三月,岭南大概也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景象。只是,作为远谪之人,苏轼赏春的心情有点复杂。“九十日春都过了”,流光一瞬,九十日匆匆而逝,等意识到春去再“追游”,为时晚矣!
“三分春色一分愁”,化用叶清臣“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句,故意减少愁的比例,难道潜台词是“二分风雨”吗?这风雨当指人生路上的挫折,对此,苏轼好像有预感,预感到更为猛烈的风雨隐藏在不远的身后。
“雨翻榆荚阵,风转柳花球”,雨打落榆荚,风翻卷柳花,试图把整个春天都吹远,随之而远的还有那少年心性。
席间,饮到微醺时,他们或许追想起年少时的风流往事,言语中流露出一番得意与自负。苏轼写过“回首长安佳丽地,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那是何等的骄傲自信!可现实是,他成了一个“迁客骚人”,远离家乡,谪居天涯,老大无成。“我与使君皆白首,休夸少年风流”,这种清醒的背后,埋藏着多么大的悲哀!
“佳人斜倚合江楼,水光都眼净,山色总眉愁”,这美丽的合江楼,望之心眼纯净,但也会生出一段愁情。
果然,此后的人生很不平静。苏轼在合江楼享受了半个月,就被政敌赶到荒郊野外的嘉佑寺中,而后又被贬到更为偏远的儋州。不过,听闻东坡还有心情自嘲衰老(“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我们就放心了,这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哪哪都能玩得开,时时都能活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