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因为双眼白内障,需要做晶体移植手术,住进了县城医院。我们兄妹三人,本该轮流去医院看护,无奈大哥远在在苏州,又因部队里事务繁多没法脱身。那时候,我还没有调进县城,我虽然离县城很近,但是周一到周五却也是没法请假离校的。
母亲一直住在乡下,来到县城就迷路。于是,照顾父亲的事情全都落在了二哥身上。
父亲住院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一大早就赶到了医院。父亲正躺在病床上,两只眼睛全都蒙上了厚厚的纱布。二哥趴在床沿上,应该是睡着了。
我走近一些,突然发现二哥的头上有几根白发,在病房不太明亮的灯光下,那么刺眼,把我的眼睛都刺疼了。二哥才39岁,竟然有了白头发!
一定是近段时间,日夜陪伴父亲,太累了吧。我悄悄叹了一口气。
父亲动了动身子,小声地问:“是丫头吗?”我走到床边,拉住父亲的手,也小声回应:“嗯,是我,爸。”
二哥抬起头,看见是我,就说了声:“妹,怎么来那么早?”
我看到二哥原本红润的脸,消瘦了很多,胡子拉茬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我突然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话的声音沙哑了起来:“哥,你回家睡一会吧,今天我来看护爸。”
“我刚才睡过了,不困,”二哥用手搓了搓脸,“你在这不方便的。看过爸了,等会就回家跟你二嫂做饭去,吃完中午饭,就回你家吧,孩子离不开你。”
父亲也说:“就听你哥的,吃完中午饭就回去,早走一会,省得到家天黑了。这里有你二哥就行!”
“有你二哥就行”,病中的父亲说出这句话时,是那么肯定,那样满足。父亲一定忘记了,在我们兄妹仨小的时候,被他胖揍的只有二哥吧。
小时候的二哥真淘气!我们上小学那会儿,学生还能自由选择升级或留级,因为二哥太贪玩,经常不完成作业,虽然他比我早两年入学,但在五年级时,被我赶上了。
我们的学校在邻村,从家到学校步行只需要5---10分钟。一天,早读时间都过半了,二哥竟然还没有入班,班主任钦老师把我叫到室外,问我:“你二哥怎么没来?”我说:“吃完早饭,一块出得家门啊,他去我家后排找张四哥和海波哥一块走的。”
老师就让我回去找一找,我跑出校门,顺着从家到校唯一的一条土公路,边走边看。当我走到学校东南拐角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唱国歌:“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
我连绕过墙角,只见二哥、张四哥和海波哥正用一根细绳,拴着红领巾,在一棵树的树杈上“升国旗”呢。
二哥拉着细绳,另外两个哥哥右手高高举过头顶,一本正经地边唱《国歌》,边“敬礼”。
我喊道:“二哥,你们还玩,都迟到了,老师让我来找你们了!”
只见这哥仨,连红领巾都没来得及解下来,掉头就跑,那真是脚底生烟,恨不得插翅飞啊。
等我赶到学校,他们正在教室门前一字排开-----罚站。
二哥看见我走近了,“吭!吭!”朝我咳嗽两声,又使劲往我眨眼睛。我走过去,他低声地对我说:“妹,回家别跟俺爸说!”
哟,以前他从来都是叫我名,或者叫我“小丑丫”,这连妹都喊上了。我点点头,进了教室。
中午放学,班主任让我把一张小纸条带给我爸,这下二哥可没招了。
我和二哥回到家,爸还没有回来。爸在象山小学离家较远,骑自行车也得半小时。我和二哥在忐忑中等待着。二哥忐忑是怕挨揍。我呢,则是怕二哥挨揍以后,心情不好,周末就不带我去捉龙虾了。
“叮铃铃---”爸爸的车铃在门口响起,我正纠结着怎么处理纸条,就看见爸将自行车朝院子里一放,顺手抄起墙边的扫把,怒气冲冲地走进堂屋。我连忙迎上去:“爸,地扫好了,该吃饭了!”二哥趁机从妈的身后蹿了出去!
原来,父亲走到村头时,正好遇见了班主任,已经知道二哥的糗事。二哥逃过来这顿打,饿着肚子上学了,我偷偷地在书包里装了两块煎饼。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不,爸正拿着树条满院追着二哥,大门被闩上了,二哥在院子里和爸兜着圈子。
这又是为啥?因为二哥又私自下河洗澡了。我家门前有一条渠,一到夏天满渠的水。这水从黄河故道开闸放出来的,可供应附近十几个自然村的水稻田灌溉。
这可是一条“大渠”。河面约有五米左右宽,插秧灌溉季节,放满水时,水深有两米多。每年暑假,父母亲最担心的就是我们到河里洗澡。他们规定:只有在傍晚,黄河落闸以后,水位退了的时候,在他们眼皮底下才能下渠洗澡。
大哥比我年长八岁,爸爸妈妈很放心;我胆小又是女孩,也很省心。最让他们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哥了。
于是,每次父母外出干活,爸爸都会给二哥肚子上做记号:有时画个圆圈,有时画个三角。大人不在家,二哥总会溜出去跟他的小伙伴“鬼混”,串菜园子,野跑,粘知了、、、、、、跑得热了就会下河洗澡。洗完以后,再照着父亲画记号的位置,自己画一个,每每这样都能躲过去。
可是父亲觉得二哥不会这么乖,就把记号画在了他的背上。看!露馅啦,正满院子追着打呢。
“天天挨批,三天一揍”,用这话形容我二哥一点都不夸张。我一直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二哥小时候脑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鬼点子”。家门前是渠,渠南就是大大小小低洼的池塘,一到夏、秋两季,二哥的身上常常都挂着泥浆,这是因为二哥喜欢逮鱼啊。
“逮鱼”可是二哥最拿手的了,只要二哥从小池塘边走过,就能判断里面有没有鱼。妈常常气恼又好笑地说:“二青(排着我大哥,二哥小名二青。),你长鱼眼啦!”
爸爸妈妈是不喜欢二哥捉鱼的,一是害怕淹了水,二来衣服弄得脏兮兮。再者逮了那么多鱼吃不完,放久了又腥又臭。
那时候,二哥和他的伙伴们捉鱼,常常把一个小池塘中间用铁锨垒起一堵小泥墙,把水从中间断开,然后一盆一盆把水泼出去,直到水被舀得只剩下浅浅的脚面深。
看!那些鱼儿在浑浊的水中乱窜;他们几个人大呼小叫地再泥浆中乱窜;看他们因为捉住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草鱼兴奋地喊叫:“我捉住一个大家伙!”
更多的时候呀,半池水没有被泼完,中间的那堵墙就被水荡塌了,于是重新加固,再泼水、、、、、、逮鱼的他们回家时常常是个“泥人”。
爸常说“逮鱼摸虾,误了庄稼”,不让二哥拿锨拿盆出门逮鱼。二哥总是能想到办法去做他喜欢的事。他先是让张四哥来借铁锨,然后再让海波哥来我家借盆。
妈妈害怕他也会走,又不能时时跟着他,就一边做活,一边不停呼唤他:“二青,在哪了?”“我在门口呢!”每次他都响亮地回应妈妈。可一旦妈妈叫他,他不回应的时候,人早就跑没影啦。
邻居二婶对我妈说:“你家二青有多好笑哦!你叫他第一声时,他在门口小声答应;你叫他第二声,他都溜到大路上了,答应你时声音大了一些;你再叫他第三声,他都跑过渠南了、、、、哈哈、、、、、”
每每这时,母亲就会摇摇头:“哎,等他爸回来,又少不了挨揍!”
“烤地瓜”抹成花猫脸,“炸鞭炮”袖子烧半截、、、、、、二哥小时候的“精彩”实在太多。
我不知道,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二哥,是否,也时常回忆起儿时的事来,会不会也在半夜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