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上丹宸(38)更在瑶台十二层(下)

“金爷爷,怎得这些日子陛下如此喜怒无常起来,连您也把不准他的脉了么,伤成这样,小的看在眼里,是疼在心上啊。”

锭子在勤政殿把头磕到出血,星沉才肯放他出去,这会子,他的小跟班小柳子给他上着药,还疼得嗞儿哇呢。

“嘶……小崽子唯有这油嘴滑舌学得快,你手里就不会轻些!亏我往日提点你,这话也是混说的么,谁敢把陛下的脉?妄揣圣意那是死罪!咱们做奴才的,不过求个顺溜当差,落个平安罢了。”

锭子拄着头,半嗔半恼地说着,听得小柳子连连称是。殊不知,把得准又怎样?一条小命,捏在主子手里,任你是孙猴子,也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北宸宫这两天没甚么事吧?”话是这样说,可当奴才,不揣测上意,如何平安顺溜?锭子忍着疼,还想着星沉今日如此,极有可能与北宸宫大有关联。

谁知不说北宸宫还好,一说真是惹起小柳子好大的一篇话——

“北宸宫有什么事?往日便不是甚么油水差事,如今那位养病,陛下处处留心,底下的奴才们可惨了,一点点错漏,便是好大的罪过。如今又不让咱们太监公公掌事,都是卫戍司那些明卫、暗卫们,又臭又硬,极难说话的,难怪金爷爷不肯去了。”

“呵,你这小崽子,看着伶俐模样,没想到还是个体面心、势利眼,我倒劝你,北宸宫这个地方你都站不住,还想在禁城之中谋前程?小命儿那天丢了都不知道!”

锭子说着,还拿手里的玉玩意儿下力敲了敲小柳子的头,吓得他直躲。

“爷爷饶命啊爷爷,小的哪里懂甚么,这不是多同您说说话,咱也学些眉高眼低么 ……爷爷别打了,这一敲,我倒想起来,昨儿雪儿姑娘找我要了些剪纸样子甚么的,想来是要拿到主子跟前凑趣儿……”

“剪纸样子?这倒真不算什么事……看吧,这北宸宫的头层、二层主子这样消停又好性儿,你们不过是守那起子鹰犬些闲气,都要来抱怨,来勤政殿站一日,怕是死都不知道由头!”

也就是锭子知道北宸宫看着形势复杂,其实万事都是盛帝一人做主,其他势力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才敢放胆让小柳子往那边站一站。

至于自己,终究得避着嫌,否则明打明地站队,若压错了宝,那如何“落个平安”?

不过大年下了,也该去北宸宫逛一逛了。

孙玉痕从炭火案后装疯卖傻便极少出门了,可锭子刚从底下耳房上来,便看她急匆匆往昭阳宫去了,真是谁的狗谁惦记啊,这会子,昭阳宫这会子是无人可用了?又想起她来。

“多日不见,孙昭媛风姿更胜从前啦。”

孙玉痕连个使唤也没带,忽地被锭子一句话拦在头里,心下咯噔。

“金公公这会子不在陛下面前伺候,怎么有工夫来打趣我这闲人了?”话说得滴水不漏,看来是拿到了昭阳宫的庇护令,不再需要装疯卖傻了。

“孙昭媛说起话来以进为退,行起事又能以进为退,真是聪明人啊。”锭子撂下这么句轻飘飘的话,又作了个揖,本要往北宸宫的脚步,又转回了勤政殿。

这样疯癫转常的神迹,自然要赶着让盛帝知道知道。

锭子到勤政殿的时候,盛帝正对着案前问年安、邀功赏的废物奏疏们没好气。也难怪,他等了半个多月的那封来自滇北的降书还没来,围城之中,他们莫非还能挨到明年么?

见锭子又回来了,多少有些诧异,毕竟刚同他置了一回气,照他这聪明样子,自然要躲半日的。

“可有什么事么?”星沉没耐性同他兜圈子,不等他开口,已经发问。

“回陛下,刚听小柳子说叶后寻了些朱红表纸,想是自己布置宫里年庆的意思,想着您见了必定欢喜,先过来回禀一声。”

锭子这话说得多少有些着三不着两,星沉心里不禁虽暗悔只虑到了北宸宫的安全,却忽略了她们年轻女孩子家,自然也是爱热闹的。

“就为这点子事?”虽然是被提醒到了,可他也料到,这猴精儿的人,若只为这事,才不会巴巴这会子过来。

“说来也巧,奴才回来路上碰见孙昭媛孤单单地往太后娘娘的昭阳宫去了,赶着上去回话,孙娘娘倒是应对的颇为正常,想是休养好了?”

锭子用疑问句结尾,既不肯断言,又想着引起兴趣,真是用尽了心思。

“偏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留心,朕这里多少事,又给你耽误些时辰去了,快下去吧。”

自葳蕤中毒这件事后,星沉对自己在禁中的处境有了实实在在的感知,偌大深宫,上上下下都有自己的权衡与盘算,竟是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每想至此,不禁更加感恩叶氏父女的绝对信任,甚至不顾一切牺牲自己——若是无这二人,他再想成事,更该寸步难行了。

锭子被一句话支走,心里有些不快,想来当日未查出叶后中毒案的曲折,盛帝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有芥蒂,若是以往,早该叫着他急吼吼往北宸宫去了。

可他不过是个下人,多少没奈何,八面玲珑从来都是表象,其间走钢丝般的惊心动魄,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金爷爷快来看,雪儿刚给我的窗花,咱们也欢欢喜喜过年了。”

刚回到底下耳房里,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谁知道小柳子也回来了,拿着些灯笼、窗花,着实的开心。

“刚还抱怨没有油水,这会子几张破纸又欢喜成了这样,一点长性也没有,难怪做奴才。”

“爷爷教导的是,北宸宫虽然没有油水,可也有难得的地方,主子们从来不肆意凌虐奴才是真,便说自六岁进了宫里,伺候了多少大小主子,过了多少年,从来没人有这样仔细的关照……”

锭子看着眼前小柳子仔细将窗花贴在耳房的窗户纸上,还挂着大大的笑脸,不由得感慨,到底是年轻人,还有这些闲心思。

可看着红彤彤的五福临门,心神也不由得荡回小时候在外头,一家人张灯结彩过年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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