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总似包裹着无限的可能,但当第一缕晨曦攀上禁城高耸的城墙,千丝万缕恩怨勾连便如阳光下被风扬起的尘埃一般,再无处遁形。
难得的温柔缱绻,同那雪色月色一样,只属于昨夜。
他终究没能答应陪她守岁,葳蕤面上还是淡淡的,不似有哪怕一丝丝的不满。
一早他走时,她睡得比以往更安然,很难分辨是因为昨夜看雪看月累着了,还是不肯从美梦般的昨夜醒来。
已是腊月二十九了,朝会早停了,星沉一夜无眠,本想着出了北宸宫就往关雎宫了结了那档子事,可脚步掂掇,还是暂回了勤政殿。
身后跟着的锭子似察觉出了什么,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小心导引,怕星沉的脚步因昨夜的雪有一点儿不安稳。
禁城之中从不留雪路,可天寒地冻,除了雪的路也有砖石湿滑的风险,两旁的宫仆们还在忙碌。
“传朕口谕,请贵妃主持除夕夜宴和初一家祭,万务留心,切忌错漏。”
星沉刚走上勤政殿的陛石,便急不可耐得让锭子去传口谕,再不肯把这档烦心事带进自己的地盘
“是……”,他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昨儿在昭阳宫答应的是亲自去请,可锭子没忘,答应的语气里专意露了一份迟疑,可听着脚步未有半分迟疑,心下已了然。
自他离开北宸宫,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葳蕤才醒来,手掌细细抚过昨夜星沉坐卧之处,眼神里难辨是失意还是温柔。
“雪儿,赶明儿问问锭子,勤政殿平日里熏的是什么香,咱们也要些来。”葳蕤兀自嘱咐着雪儿,心思还沉浸在昨夜的怀抱里。
“是了。只是这会子都快晌午了,小姐还是先起来用些饭食,才好吃药呢。”
雪儿惦记着她吃药的事,一上午过来看了好几回,真是既怕她想之前那样一睡不起,又怕她睡不够不利将养身子,亏得她自己倒惦记起这些有的没的。
“竟已快午时了么?我当真是糊涂了……”葳蕤听雪儿这话,便挣扎着要起来,昨儿也不过夜里起来一会子,竟睡到现在了。她好像忘了自己曾中毒昏迷、大病一场,一时拿以往的标准要求起了自己。
一旁霜儿早觉出雪儿这话欠妥,小姐已然如此,何必白惹她不放心?忙到跟前扶起葳蕤。
“昨儿雪下了一夜,外头静得什么似的,阁子里又暖烘烘,多睡会子也正常。再说了,小姐大病未愈,正该多睡才好养神呢。”
葳蕤本未及想到这些,可听她这话,知道是赶着为自己宽心,不由得一阵心酸。这段时日,受了身子受损的牵扯,精神大不及前,着实是萎靡蹉跎了。
“真不知这宫里究竟是甚么规矩,眼看年二十九了,怎得一点张灯结彩的热闹气象也没有?”葳蕤素喜热闹,如今身子也越发好了,又打定主意振奋精神,故而问及。
“姑爷怕外头的人扰攘,耽误您养病,所以咱们宫里无甚动静,外头可是好生热闹呢,听他们说谯楼的灯笼有一丈大,都是金丝描龙绣凤的……”
雪儿回着话,语气里满是欢欣向往。
“倒是你伶俐,明知道小姐出不去,白说这些做什么?小姐想要热闹,咱们自家剪窗些花、桃符也是一样的。”
“几日不教导你,这张嘴越发厉害了,雪儿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哪有你讥弹的这些婉转心肠。”
葳蕤知道雪儿天性单纯,行事说话虽不似霜儿这般周全,但却从不存甚么歪心思,少不得回护于她。
“小姐只怪我厉害,殊不知我也是为了雪儿她好,慢说这宫里是怎样艰险,以后自己出去当家立事,可没有小姐这般处处担待的,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还是不是怕她以后吃苦?”
霜儿一边服侍葳蕤换衣裳,一边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说着也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倒是怪我了,白惹你们多心、伤心,两位妹妹宽宏大量,饶了我这个脑子不好的半病子吧~”
听了这话,霜儿雪儿都由不得心酸,主仆三人,笑一会儿,又哭一会儿,折腾了好一会子。
关雎宫那边,早得了昭阳宫的信儿,今儿盛帝要亲自来的。有贞一大早便收拾停当,一身绛紫色的暗蝠纹宫装好生端庄大气。
可只等到锭子传的口谕,心里的不满简直要从眼窝子里满溢出来——
自己应承这差事,也不过是看着昭阳宫的颜面,她哪里要靠这费心差事给自己贴金,可盛帝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荷儿,嘱咐外头那些等着回话的司、坊、局的主事们,一概照旧例准备便可,不必事事回了我再办,关雎宫不惯做这拿钥匙的使唤丫头,他们也不必巴巴地在这儿装恭敬样子。”
有贞说罢,把手炉往案上一掷,往后头暖阁里去了,全然不顾锭子还在下头。
锭子往勤政殿一路,掂掇这话该怎么回,盛帝想必知道关雎宫的脾性,可他知道是一回事。回禀的是自己,这话终究得从自己嘴里出来,他有几条命,敢得罪靖边侯的嫡孙女。
“贵妃领命了?”星沉看锭子这样子,心下也猜出几分意思。
“是。”锭子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她可说些什么么?”星沉故意将锭子——萧氏在后宫的位置,若连自己的亲侍锭子也要如此忌惮,那也难怪昭阳宫是如此了。
“并未说什么,嘱咐那些人好好干就是了。”
锭子说着,心里不禁发虚,他自然知道盛帝想听什么,可从查了许久却仍旧无头绪的投毒案之后,他对贵妃的忌惮可以说与日俱增。
“你倒是会做好人。”星沉的语气里一点情绪也不带,让锭子愈加摸不到头脑,但他知道,这回事,终于也算是糊弄过去了。
谁知气刚喘匀了些,星沉又发话了——
“赶明儿得空了,高低得拨你去关雎宫服侍两天,不然这份忠心岂不是枉费了?”
吓得锭子身如抖筛,忙跪在地上,不住得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