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那是一个炎热下午,万里晴空,高温持续,曾经湍流不息的河水在烈日的毒照下,如今早已干枯,河床出现龟裂,肥沃的淤泥化为干燥的沙土,河岸的松杉强忍着酷暑,蒸腾出体内一点一滴的水分,干裂的树皮“啪啪啪”层层剥落,粘稠的脂液缓缓溢出。这位昔日高耸入云的绿色老人,此刻只能任由冗长的盛夏从它身上榨干所有汁液,在无奈与寂寞中慢慢地枯化,而到步入永恒的腐朽。

“嗡嗡嗡”空气中传来一丝微弱的振动,一只蚊子降落到树枝上,相信它经过遥远的行程才寻找到这片清爽的歇息地,蚊子竭力振动疲惫的翅膀,藏入树叶的阴影,降落在树皮上小憩,短暂的凉爽麻痹了神经,它丝毫预知不到一场灾难的逼近。被饥渴所煎熬的蜘蛛已小心翼翼地挪动修长的肢足,敏捷而安静地靠近这顿“晚餐”,它垂涎欲滴,现在只要再向前一步它就可以满足欲望。

“轰隆隆”远处的天空传来雷响,漫天的黑云随狂风中袭卷而来,烈日隐入云层,光线变得柔弱,一场倾盆大雨像要到来。蚊子摩擦着细长的前足,意识到身后一个阴影的靠近,猛然间,蜘蛛纵身一扑,蚊子慌忙躲闪,两个影子扭打在一起。猎人在狩猎,猎物在挣脱,谁都为生存而搏斗,谁都为活命而厮杀,谁都为本能而拼命。

“嘀——”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奇迹,随着一滴晶莹的树脂滴落,蜘蛛与蚊子被包裹在其中,一场殊死的战争凝结为永恒,落入泥沙,掩入大地。五千万年后,这颗松脂成为一颗见证岁月奇迹的灵石,这就是我——琥珀。

连绵暴雨持续,大地沐浴在无尽的雨水中,万物得到无比的滋润,上游的河水汹涌而至,卷着下游的泥沙,奔向广阔的海洋,我被浸没在潮水之中,踏上漫长的旅途。

海洋是水的国度,那里有五彩缤纷的珊瑚礁,有成千上万的鱼群,有藏在坚壳中的隐者,也有独来独往的暴君,我随着海浪在寒冷的水世界上漂流,经过几千万年的岁月,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有时一只小鱼会将我侵吞,但很快小鱼又成为大鱼的囊中物,我渗透在生物链的循环,见证无数的杀戮,经历时间的洗礼,直到厌倦这漂流的生活,向往起陆上的天地,暗暗乞求上苍给予我一个奇迹!

一个夏季的傍晚,海浪终于将我冲上岸,潮水退却,我躺在湿软的沙滩,波涛“纱纱纱”地回响,海风微微吹拂,清爽的空气弥漫,夕阳的余光照耀着我,一只温暖的小手将我拾起,天真好奇的双眸打量着我,清脆的声音叫了起来:“快来看,我找到一块漂亮的石头!”

从此,我担当了“漂亮石头”的角色,伴随孩子们的嬉戏,成为他们童年的玩伴,时光飞逝,成长的孩子逐渐将我淡忘,我拥有的只是期待与希望,若干年后,一只僵硬粗糙的手将我从陈旧的木匣子取出,苍老混浊的眼睛凝视着我,往日的追思洋溢在瞳孔深处,沙哑的嗓音道出人生的感慨:“这石头没有变,还是那么漂亮,只可惜……”

家族中长者的遗物被子子孙孙流传了下来,无数的眼睛曾经聚焦在我身上,但惟一的结果就是将我囚禁在那黑暗潮湿的木匣,上苍似乎忘记了我,阳光似乎遗弃了我,孤独与忍耐终日与我相伴。当一束强光再次照亮我时,我被各种珠光宝器包围,一只透过放大镜显得硕大无比的眼睛盯着我,他的话粉碎了我的期待,说道:“这并不是宝石,质量过轻,混浊无光,最多只是一颗奇特的石头。”

“你应该仔细观察,做点什么鉴证,或者是一颗价值不菲的石头。”另一个声音为我争辩。

“也许是?但我们不需要!”这句话重复着几个世纪,也许我天生没有取悦他人的本领,也许人们的眼睛总是被庸俗而蒙蔽,失望喜欢为我罩上一层阴影,命运就如此喜欢捉弄我,我不断地在廉价的交易传递,但还是相信曙光终有一天会赶走阴霾,让我踏上璀璨的舞台。

“可以让我看看这颗石头吗?”一位陌生人用镊子将我夹到眼前,那双深遂的蓝眸仔细地盯着我,反复将我对着阳光端详,最后从衣服掏出一叠钞票将放在交易桌上,把我单独放置在纯银的首饰盒带走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像人们所说突如其来,挡也挡不住,陌生人竟成为了我永远唯一的主人,他的信念感染了我,他的慧眼赏识了我,他的执着鼓励了我,我被清洗、精磨、加工,最终放入水晶展示台。成千上万的人从我身边穿行过,我成为一个众人的焦点,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羡慕,口中抒发着内心的感叹。

不知名的石头,如今比身边的宝石更为耀眼,更为珍贵,这不仅在于其观赏价值,还在于其中包裹着那幕几千万年前栩栩如生的场景,从而由远古生物所散发的特有灵气,使得众多珠宝黯然失色。

这是一块石头,是一段历史,是一个奇迹,也是我——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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