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多地给他打电话。他忙,我也忙,但是我尽量多抽出时间跟他聊天,聊我小时候,聊他小时候,聊他和妈妈的事,聊在家的奶奶,甚至聊家里面的种种。我就是想趁着他还能跟我聊,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我明白即使我再拼命攥紧,时间的沙漏也会在指缝中漏掉一些东西,但总好过最后我两手空空。
当人们写作的时候,总是在请求原谅
关于老年痴呆症父母的故事,井上靖写过《我的母亲手记》。跟那一本比起来,《流放的老国王》故事性更强,对父亲一生的回顾更细腻、更感人。深受小农经济浸润的父亲如何在战争年代九死一生,然后变成一只固守家园的“蟹”,顽固不化地缩进壳子里,再不愿意探出头来。儿女们从来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父亲的举止反常并且不断做错事,儿女们也只想到责怪、反感、厌倦,从来没有静下心来跟父亲谈一谈。“那些年我们都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父亲是老鼠,我们是一群老鼠,而疾病是猫。”直到所有人都认识到“猫”的真相,做儿女的才开始漫长的反思过程,并且变勇敢,学着面对这个不可逆转的事实。
不可逆转。衰老是不分贫富贵贱的,这是每个儿女在面对双亲时最无奈的事实。即使父母没有患上阿尔兹海默症,他们的白发和皱纹也让人惦念和忧心。阿尔诺?盖格尔有段话精准地描述了这种无力感,他的原话是针对老年痴呆症父母的,但是我觉得它适用于所有父母。他说,很多人说父母年纪大了反倒像孩子,这是不对的,孩子的特性是向前发展,是取得能力,而老年人会逐渐丧失能力。与孩子在一起,你感受到的是进步,而与老人在一起,你感受到的是丧失。
眼睛花啦不戴眼镜不能看书啦;颈椎疼得厉害有时候手臂抬不起来;以前能吃的东西现在反而开始过敏;以前搬动家里的大花盆毫不费力气,现在不敢轻易动了怕扭到腰……看起来都是小事,但是呈现的都是老态。他像一棵只活一季的树,已经贡献了绿色和阴凉、花朵和果实,步入秋冬的时候再送我一束柴禾,就真要消失了。
他们对婚姻的想象建立在无知上,他们还像大多数人一样,忽略了一种小小的状况:没有人能够改变别人。性格比善意更为坚挺。”“两人身上都带有可能使人幸福的元素,但是,仔细观察,这些元素属于不同幸福方式,是完全相反的。最终,导致两人各自感觉不幸福。”
生命中除了我们犯的错误,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会重现。这句话警醒,却太悲观。我更希望世人能够更加聪明一些,在过去的错误上学到东西,减少未来发生悲剧的可能。也许我们干预不了政治,左右不了时局,至少我们可以拿出更多的行动力,对父母好一些,多家人好一些。
我来不及回到过去,看到父母如何疼爱我。幸好我还有现在,和厚厚的一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