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地处关中北部的山区,这里十年九早,靠天吃饭。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由于生产力低下以及其它的客观原因,老百姓饿肚子的现象已成为常态。
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土地靠不住,但山里的铝石、铁矿、硫酸铜、腐植煤、陶土等资源却很丰富,只是还没有能力开发利用,仅仅只有陶土的开发为当地创造了经济价值。
陶土是烧制陶瓷的原料,这里烧制的瓮、盆等各种粗瓷在渭北一带久负盛名。农闲或青黄不接之时,乡民们就成群结帮地贩买些瓷器,用人力架子车相互帮扶着拉到蒲城、渭南一带去换粮。当时路窄坡陡,道路还没有完全硬化,交通条件极差,很少有人单独出去的。但也有例外,除非万不得已。
那一年,才开春,人们都还有点忙。有一个叫王二狗的村民,家里人口多,粮食早早便短缺了,他联系不下别的人,两口子向生产队队长请了几天假,装了一车子小货,夫妻俩就独自出门换粮去了。
春寒料峭,前半个月还下了点小雪,阴坡路面还没有完全解冻,在蒲城境内上一面陡坡时,由于路滑翻了车子,连瓮带人翻下了深沟,老婆当场就被瓮片子给礤死了,王二狗自此打了一辈子光棍。自从王二狗出事之后,方圆十里之内再没有人敢独自出门换粮了。
十三岁那年,我放了署假,爸爸约了村中几位叔叔伯伯准备一起去换粮,这次爸爸决定不让妈妈去。爸爸说:“男娃不吃十年闲饭,娃已经十三岁了,应该出门锻炼一下,这样才能知道粮食来的不易,以后才能更好地适应社会。” 妈妈给我们父子俩准备了干粮和水,我们拉了满满一架子车瓷货,和村子里的叔叔伯伯们组成一窜架子车小队就向南边出发了。
途中,虽然累得要命,但我感到十分好奇,一点也不寂寞。叔叔伯伯们时儿有说有笑,时儿吼几声秦腔老剧。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自编自唱的一首歌,歌词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南桥坡呀长又长,拉着那大瓮去换粮。老人娃娃泪汪汪,盼着粮食度饥荒。……” 直到现在,这首歌还时常萦绕在我的梦中,我一想起这首歌,就不由得湿润了眼晴。
我们一行人艰难地向前跋涉着,饿了,歇一会吃口干粮;喝了,拿着大碗到附近的村子讨碗开水喝;晚上,找到场面就在老乡的麦垛下凑合一晚上。遇到大陡坡,大家齐心协力把一辆车子推上坡顶,然后回过头来再推下一辆车子。
走走停停,经过好几天的长征。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渭南的地盘上。到了这里,路面平坦,大家就各奔东西,各家忙各家的生意去了。
烈日在头顶喷着火焰,我们父子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得贴在了身上。我们喉咙里向外冒着青烟,能一个字说清的话决不重复两个字。我们的车子停在一棵树下。不远处的场面上有一位老婆婆在打水,父亲让我去讨碗水喝,自己给车子加点气。
我向老大娘讨了一碗水,就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突然,老婆婆抓起一撮麦糠撒到我的碗中,口中念叨着:“遭孽啊!遭孽!娃这么小就让出来受这个罪。吹着喝,慢点喝。”我边吹边喝,喝了好一会,才算把这碗水喝完,这是我今生喝得最脏也是最好喝的水。
别的时候,老婆婆又给我舀了一碗水,同样撒上点麦糠,让我端给父亲喝。
车子充饱了汽,父亲慢慢地喝完水后给我解释说:“老婆婆是个大好人,这么热的天,咱们渴久了,她怕咱们凉水喝得太猛激炸了肺。”父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感叹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老婆婆招呼我们来到她家,她给我们拿出自己烙的锅盔馍,又给我们擀了长长的细细面,我们饱饱地咥了一顿。
吃饱喝足之后,老婆婆让老大爷喊来村子里的乡亲们,对他们说:“看把娃可怜得,这么小就出来换粮食,实实让人心疼。大家帮帮忙,需用瓷货的赶紧来换,让他们早早回去,家里还等着粮食下锅呢?”不到半响时间,我们的瓷货就全部变成粮食了。
我们回到家里两天以后,叔叔伯伯们才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父亲说,这是他换粮生涯中最顺利的一次。
今非昔比,当下在大饭店中,看到一些人讲排场,在舌尖上大肆浪费实在让人心疼与无耐!只有经过那个年代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