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秋,父亲走了,我不在身边。
家里打来电话,我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医生呢,快喊医生,抢救,快抢救啊!”
父亲走了,真的走了。我蹲在路边怎么也止不住泪,喃喃自语:“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走了呢……”
三天后,父亲火化。看着父亲小小的身体在火化炉里,化为一缕青烟,变成一堆白灰,我心如刀绞,却没了眼泪。
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父亲下葬后,我却清晰的感觉到这几天我手心里的那个说不明白的被一双手握住的温暖的感觉消失了。爸,那应该是你留给我的最后的眷恋和不舍吧。
(二)
父亲一生坎坷。爷爷从南洋回来的路上,尸沉大海,奶奶在他13岁的时候过世。
我至今无法想象,年幼的父亲是怎么带着小小的童养媳,拼命的在薄田里刨食生活的,或者说是怎么活过来的。父亲在童养媳长大之后将她当成妹妹嫁了出去,父亲说,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亲妹妹。于是,我们有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姑姑。
父亲结婚了,我一直觉得他是个耙耳朵,记事起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妈妈说了算,他从来不曾和母亲有过争执。但是成家之后,琐琐碎碎的家庭生活让我明白,那时他对妈妈发自内心的爱和尊重。这种爱和尊重延续了他们的整个婚姻。
父亲这一年频繁的进出医院,严重的一次,插着鼻管在他有力气说话时,他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在家有饭吃吗?”我顿时热泪盈眶。这个几天来,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一直靠营养液续命的男人,他一直在惦记着家里的老太婆有没有吃饭。
母亲70过后,经历了两次大手术。先是心脏搭桥,再是髋关节置换。父亲过世后,大姐和我们说起母亲心脏搭桥手术前,父亲悄悄的跑去庙里许愿——愿减10年寿命,换取母亲平安归来。母亲髋关节手术前,父亲指着我买的轮椅对母亲说:“不怕啊,回来了,你走不动,我可以推你的。你想去哪里,我都推你去。”
母亲两次手术归来,父亲总一直握着母亲的手,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
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时,也许母亲预感到了离别。她一直念念叨叨着要去医院见见父亲。无奈我们担心路途遥远,怕母亲经不起车程的颠簸,一直没有完成她的心愿,而这也成了母亲和我们永远的遗憾。我们潜意识里还是相信着父亲会像从前一样,会回来的,他一直是个坚强的男人,有着无比坚定的意志力。我们一直不愿意承认父亲真的老了,真的会离开的。
(三)
贫穷的岁月里,父母拉扯大了我们年龄跨度20岁的兄妹7个。凭着勤俭的双手,我们家的光景越来越好。
记事起,父亲从来不允许我们任何一个人偷懒,春耕秋收,所有兄弟姐妹必须参与,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父亲总告诫我们,要吃饭吧,那就不能不劳而获。
到了哥哥姐姐慢慢长大成家的时候,一年一年,我们家喜事连连。在家里吃饭的人少了,父亲却没有丝毫的懈怠,依然每块田地都种上庄稼,收成了,各家分点过去。一直到晚年,才清闲下来。
每每我们回家,父亲总卷起袖子,挂上围裙,在厨房忙碌,一会厨房里就响起母亲拉风柜的噼啪声,父亲不让我们搭把手,但是我们总喜欢拿张小凳子挤在厨房里,这个小厨房装着满满的回忆。从一堆高高矮矮眼巴巴盯着满满一锅饭的小孩,到现在头发发白,身影单薄的父母——时光啦,你慢点,再慢点。
(四)
父亲乐善好施。村里建房修路,邻里总不免因为土地问题发生争吵,但是父亲却从来不与人争吵,每每我们提起,父亲总说,你们现在都不种地了,就不要和别人争这一点点东西了。
旧时农村人排外。父亲收留了一直被村民排挤的同宗外乡返乡兄弟,直到他自立门户。那个伯伯一直管父亲叫恩公,直到过世前,还不忘嘱咐儿子不要忘记两家渊缘。伯伯家的儿子听闻父亲过世,连夜赶回来,为父亲披麻戴孝。
在父亲还走得动的时候,村里谁有个小矛盾要调节的,总是先想到我的父亲。
(五)
想起小山村寂静的夜,暮色和星空记录了所有的回忆,那个地方让我莫名的安心。
爸爸,我多想再次给你洗个脚,像从前我每次回家一样。
爸爸,你宠了一辈子的女人,有点霸道,有点脾气大,但是爸爸你放心,我们会像你一样,继续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