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愿这个世界上别再出现她这样的人了。
一、
立冬后气温开始骤降,在深夜里更显阴冷。暗黑发臭的巷子里印出几道稀稀拉拉的人影,看上去像是快要腐烂的花。
俞子美拖着庞大的身躯从艺术学院赶往文学院,一路上也没见几个人。她也不害怕,从小到大,还不都是别人躲着她的!她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关宿舍大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去,本想着可以坐小校车,但跑到车站时才想起他们十点钟就收班了,无奈,只好迈开腿朝寝室小跑去。她跑得太累了,身上的肉像是变成了秤砣,把她一点一点地往下压。但她不能放慢脚步,不然肯定又会被辅导员骂得狗血淋头。
回到寝室只见其他三人在讨论这一季新出的冬装系列,亲密得像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姊妹。她轻轻关了门,放下东西后便去洗漱了。
“你能不能小声点,没看见我们在看视频嘛?都听不见了!”一个室友尖声尖气地说到。她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真的很不喜欢俞子美不顾别人感受而一味地制造噪音。也许是想提醒一下俞子美,随之又补上一句:“真是丑人多作怪!”
俞子美没说话,默默地将水龙头关得小了一点,还用洗脸帕轻轻捂着一点水龙头的出口,避免它再发出“哗啦啦”的噪音。水声小了,衬得其他寝室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就愈加清晰了。她不喜欢听,关了水龙头,迅速洗了脸脚就上了床。
她习惯性地戴上耳机,但仍然能听见那三人嬉笑的声音,她开始怀疑母亲所说的到了大学就好了是不是还是在骗她,就像从前她说到了高中就好了一样。莫名有些烦,她不愿再多想那些,因为一想便会牵扯出许多令她恶心的回忆。但现在总是好些了,虽然还是不喜欢学校,可至少在这里她找到了待在学校的好处――有喜欢的人。即使那个人和室友张绪爱是恋人关系,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就行了。想着刚刚躲在男生宿舍楼下看见郑煜和其他男生说笑的样子,她就不由得弯起了嘴角,想着想着,呼吸就重了。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那三人就起来洗漱了,从她们的对话中俞子美猜她们可能是要去逛街。她假装还在睡,不想起来给她们添堵。
“真是死猪一样!”是张绪爱的声音,那个被班里男生封为女神的人。另外两人听了,只是附和性地笑。
她们关了门,俞子美睁开了眼。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没什么波澜。她下了床,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她脸上布满了油,没什么精神的单眼皮以及她最讨厌的厚嘴唇;她往后退了退,因为细长的镜子已经装不下她了。没想到又丑又胖的自己竟然就以这样的形象活过了18个年头,她觉得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
出门时已经是九点多了,她低着头,一路走到了她常去那家甜品店,出乎意料,她遇到了郑煜,还有他女朋友张绪爱。那家甜品店分上下两层,下层是甜品,上层是咖啡,郑煜和张绪爱正好在下层选甜品。俞子美是近视眼,又不喜欢戴眼镜,再加上一味低着头,所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不远处站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小美,你怎么还吃甜品呢?该减减肥了,不然怎么找男朋友啊?”张绪爱看见她,毫不犹豫地朝她走过去。
“这是谁啊?”听见郑煜的声音,俞子美不由得心颤了一下,她还是低着头,只是脸和耳根开始发烫。她觉得自己窘迫极了,像个小丑似的被人观望。
“我们室友,她啊,不怎么喜欢和我们一起,所以才没机会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这次这么碰巧。”张绪爱笑盈盈地说。
俞子美不敢抬头看他们,只在心里催着服务生赶快把她的甜点包装好,以便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余光里,她看见张绪爱紧紧地抱着郑煜的左手,不停地摇来晃去,她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在撒娇。张绪爱触手可得的对于她来说却像是一个梦,一个随时可能惊醒的梦。她收回余光,偏过头去。
“甜甜圈好了。”服务生终于拿来了她的甜品。她付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怎么不说话?”见俞子美转头,郑煜问到。
“她啊,算了不说了,看到都烦!”张绪爱看了看俞子美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似的瘪了瘪嘴。
也许是见女朋友对俞子美的厌恶,郑煜也没再多问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
二、
那晚张绪爱回来得出奇地早,当时俞子美正洗完澡出来,身上只裹着浴巾。她把门“砰”地一声关了,怒发冲冠的样子有点可笑,俞子美也没多想,打算拿睡衣来换。
“你喜欢郑煜,是不是?”张绪爱把她的包扔在床上,抄着手,一步一步逼近俞子美。
俞子美迟疑了一秒,低声说:“不是。”
“那这是什么?”张绪爱靠近俞子美的位置,轻车熟路地将俞子美的日记翻了出来,那里记录着她对郑煜所有的喜欢。那是她的罪证。
“你怎么可以乱翻我的东西呢?”俞子美皱起了眉头。
“不翻我怎么知道你竟敢觊觎我的男朋友!”张绪爱开始撕那些美丽的幻想,一片一片,慢慢成了泡影。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难道我连喜欢一个人都是错的吗?”俞子美无动于衷,她害怕起冲突,怕以她的力气会伤害到张绪爱。
“当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丑,丑得连喜欢他都不配!”
又是不配,从小到大,她已经听过了各种不配,遇到的这么多人,从来都没有人想要忽视她的外貌去了解她的内心。小时候经常听的“只要你善良,大家都乐意与你为友”的话似乎已经不实用了,她那样善良,可从未得到过她想象的回报。她明了了,当今社会,丑女孩儿的善良真的抵不过一些漂亮女孩儿的一句话。
她说不出话了,感觉自己陷进了一片沼泽,她想出来,可那里的人都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看她慢慢往下沉。喊救命?算了吧,还是等那不明的东西将自己慢慢扯进深渊罢了。
张绪爱见她沉默不语了,像打了胜仗般刮了她一眼,然后又笑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其实很多时候,一个女人的尊严往往是被另一个女人刺激出来的,特别是另一个女人拥有着这个女人得不到的东西的时候,俞子美就是这样,因为张绪爱说的不配,似乎才让她认清了这人世。
就在那一瞬间,看见张绪爱趾高气昂的样子,她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十几年来这些人对她的侮辱,欺凌,甚至是莫名其妙的践踏……她真的受够了。她觉得有些累,人性本善吗?她摇了摇头,不,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她也不再去计较,换好睡衣后把那些纸屑一张张捡起来,和着没撕烂的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窗外吵闹声连成一片,寝室倒是安静了下来。俞子美丢了垃圾后回到座位上,拿出了王安忆的小说《长恨歌》;张绪爱则开了电脑,今天是热播韩剧更新的日子。俞子美不喜欢看韩剧,那里面的爱情太美好,她不愿意将自己投进那片罗曼蒂克的世界,不想在自己本来就难堪的基础上再累加虚假。她害怕去相信那些。大概五分钟后,郑煜给张绪爱打来电话,两人商量着明天去哪儿玩,从对话中俞子美才知道,原来今天张绪爱并没有去逛街,她故意拉着郑煜去了那家甜品店,而原因只是俞子美喜欢那家的甜品,周六都会去买一些。从前的那些她都可以接受,可是,她真的很不想让郑煜知道这样的自己,或许,张绪爱是早就知道她喜欢郑煜了,今天他们的见面,不过是想提醒她快些认清现实罢了。她发自内心讨厌张绪爱。
她不想再听下去,出了门。她打了一通电话给父亲,她说她想改变,她说如果再不改变,那她这一辈子都会毁在丑和胖上面,她还说,她不想再活在别人的白眼中了,不想再自欺欺人。
三、
从那以后俞子美再也没回过寝室,家人替她办了退学手续,她搬走后,其他三人迅速将她的床拿来放东西了。
时间兜兜转转如流水,没有俞子美的寝室,张绪爱她们三人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矛盾,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张绪爱实在受不了,便和郑煜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
又是一年开学季,学校拉了大大小小的横幅欢迎新生的到来,各大社团的学长学姐们也积极为部门招干事,学校又像是新生了一般。
“你好,有兴趣加入我们社联礼仪部吗?看你的形象实在太适合我们部门了!”郑煜拿着一张传单,递给一个身材高挑、拿着录取通知单的女孩儿。
“好,我看看吧。”那女孩儿拿起传单,也没抬头。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在这儿写上你的信息。”郑煜把她请到雨棚下,那里摆了好些有意参加的学生的资料。
“学妹你是什么专业的?”郑煜礼貌地问到。
“广播电视编导。”那女孩儿俯下身,把自己的信息填了。
“哦,那我们一个专业,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郑煜说。
“好,谢谢。”那女孩儿写完对着郑煜笑了笑便离开了。
郑煜拿起她填的信息,轻念到:“俞弘杉,身高171,体重115……哇,这简直是模特身材啊,你看。”他递给旁边一个他同级的男生。
“长得也好看,人间尤物啊!”那男孩对着俞弘杉的背影赞叹地摇了摇头。
俞弘杉和俞子美对于郑煜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与陌生人女人的接触对他来说就一个原则,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心隔得实在太远,而长相尽在眼前,没办法吸引他的外貌,他也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去了解那人的内心。什么叫一眼万年,见了俞弘杉,他大概是懂得了。
“郑煜。”恰好这时,张绪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波澜不惊。
他咬了咬下唇,转身看着那个瘦弱的人,问:“怎么了?”
张绪爱的帽子将她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郑煜个子高,根本看不到她帽子底下的表情。正想弯腰看她时,却不料被她实实在在扇了一耳光,原本吵闹的环境好似瞬间安静了。郑煜用舌顶了顶左脸,双眼灼灼地盯着张绪爱的眼瞳,继而又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疯了吧你!”
“我没疯!”张绪爱眼珠在他的两眼之间来回移动,然后又说:“郑煜,我不同意,永远不会同意!”
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圈,要么指指点点,要么拍照留念,惹得郑煜十分烦躁。
“看什么!没见过闹分手吗?”郑煜提高了音量,愤怒使他有些面红耳赤。“张绪爱,我不管你同不同意,这手都得分。”他忽而又轻声对张绪爱说到。
张绪爱再次举起右手,心想着这次一定要把郑煜打醒,可手刚到半空中,他就一把抓住了,捏得她的手腕发麻。对峙数秒,他使力甩开了她,然后拨开那些不相关的人,朝着俞弘杉的离开的方向走去。张绪爱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她慢慢蹲下,双臂抱着双腿,埋着头直流泪。那个与郑煜同级的男孩子看不下去了,把她扶到了雨棚下,还替她买了包纸,不停安慰着。
他们是在暑假分手的,因为郑煜实在是忍受不了张绪爱的多疑了,平时在学校也就算了,可是连放假在家她也恨不得时时刻刻监视着他,除了夜晚正常的睡觉时间,她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做什么,不相信时还要通视频,搞得郑煜在老友聚会时总不尽兴。终于,在假期过半时他提出了分手,当时张绪爱没再回复,本以为沉默就是默认,可没想到她竟要以这样难堪的方式让他收回那句话。而现实又往往与期待背道而驰,她想的挽留,却不想把他推得更远了。
目睹了一切的俞弘杉站在不远处,不知怎的,竟扯嘴笑了。笑什么呢?她不知道,或许只是想笑笑女人的愚笨吧。
四、
室友们都到齐了,还是稚气未退的样子,只有她像是一个世俗女子。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人是个微胖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积极地把自己的家乡特产分给每一个室友。见新室友进门,一边拿特产还一边介绍自己,她微红的脸上泛着一层汗水,阳光照着,如同钻石的光。她说她叫俞子美。俞弘杉听了,心里微微颤抖着,像是心悸,让人不舒服。
刚进学校时总觉得日子还很长,想要参加各种活动,加入自己感兴趣的社团,做自己高中就想做的事等等,但这些转眼间就被光阴迷惑了,多少人在不知不觉间就沦为了它的奴隶。俞弘杉有点相悖,她只想安稳地渡过这四年。
她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因为她认为那是无聊的消遣,毫无意义。眼看报名时间即将错过,郑煜有点急了,思来想去终于在某个午饭后给俞弘杉打了电话。
“你还打算来吗?”寒暄过后郑煜说明了他的目的。
“不了。”
“那,明天可以约你吗?我想认识你。”
“好。”
“你说什么?”
“我说好,不过军训期间我自由活动的时间不长……”
“我知道,你晚上解散之后我来找你好吗?”
俞弘杉站在阳台上,看见郑煜的身影在不远处来回移动着,她浅浅呼出一口气,说:“好啊。”
夜色很快来临,那晚有疏星,月亮被云遮住了,散着微弱的光。一高一矮的两道黑影在操场并肩走着,他们聊了好久也没找到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但又有点微妙。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俞弘杉问。
“怎么说呢,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那我一定会。”郑煜忽然挡在她前面,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
“开什么玩笑呢!”俞弘杉愣了愣,轻轻推开他,又继续往前走。
“我没开玩笑,真的!要是你不信……那我这学期就挂科!”
俞弘杉笑而不语,微微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那你呢?你相信吗?”郑煜追上她的步子,急不可耐地问。
“从前信,现在不信了。”
“为什么?”
“因为得不到结果。”
俞弘杉看着前方,路灯印着她的眼睛,像是琥珀般黯淡;郑煜看着她的样子,心里竟有了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这对他来说很陌生。后来他们没再继续走下去,郑煜送她回了宿舍,路上遇见些他的朋友,他们都道出了差不多调侃的话,弄得俞弘杉有些不适。
月色浓郁,将女生宿舍楼下的路灯照得昏沉,建筑物四周弥漫的是灰中带黄的光和影,即使这样,张绪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郑煜。
“哟,这么快就有新欢了?还是大一的,你是禽兽吗?”她一级一级走下台阶,仔细瞧着俞弘杉满是阴影的脸。
“你到底闹够没有?”郑煜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我没有闹!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怎么转眼间就忘了呢?”
“那些都过去了……”
“过去了?怎么过得去?你过去了,那我呢?凭什么要我守着这段感情痛哭流涕!”
“张绪爱!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郑煜看着她,顿了顿,然后又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郑煜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张绪爱忽然软弱下来,眼里藏着祈求。她本不想说出那些讽刺的话的,可她就是放不下她的骄傲,见到郑煜眼里的真实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不加犹豫地褪去那身无用傲慢。
“我原谅你了。”郑煜轻声说到。
“真的?”
郑煜点点头,张绪爱见了便一把抱住他,鼻子阵阵发酸,那些难看的过往瞬间不知所踪。她是没错的,要错只能错在她太喜欢他了。可郑煜却不自主地看向了俞弘杉,她朝他假笑,用唇语说到“我走了”。
“弘杉!”郑煜推开张绪爱,饱含深情望着眼里满是失望的俞弘杉,然后缓缓开口:“等我。”
俞弘杉没说话,也没做任何表情,转身进了宿舍大门。
见她背影消失,他才回过头来看着眼里含泪的张绪爱。他承认,看见她落泪的那刻心里是有难受,因为他真的付出过感情,可换个角度来想,这样的委曲求全对今后的生活毫无用处,所以他觉得还不如一刀两断。
“我原谅你了,可我不喜欢你了。”郑煜替她抹去眼泪,又说:“漂亮的女孩能得到大家的喜欢,可她如果没有好看的内在,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远离,至少我会,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家都是成年人,对死缠烂打这种行为几乎都是嗤之以鼻的,绪爱,放手吧。”说完这些话,郑煜松了口气,他觉得他说得实在是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如果张绪爱还不知趣,那他就只能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了。
“好啊,分吧……分了我就不用再担心你被别人抢走了。”张绪爱眼里失了光,身子忽然就疲软了,找不到支撑点。原来那些看起来嚣张跋扈的女孩儿也有可怜的时候。
五、
入秋后的气温降得快,晚上走在路上俨然早冬时分。俞弘杉下课后走到宿舍楼下时看到了张绪爱,她坐在台阶上,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摇摇欲坠的样子。俞弘杉以为她又是来找朋友的,也没多想,便绕着她迈上台阶。
“俞弘杉,我们谈谈吧。”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扫了俞弘杉一眼,淡淡地说。
她想了所有张绪爱找她的目的,可她从未想过曾经不可一世的张绪爱软弱起来比谁都可怜。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暗恋了他三年,在大一的时候他跟我告白了,他说他早就喜欢我了,可碍于面子,一直都没说。我知道这很平常,可我开心得要命,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日子长了,矛盾也出现了,后来我发现即使有我,追他的女孩子也太多了,我越来越担心,也越来越敏感,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们常常因此闹得不愉快,再后来,大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因为我的室友大吵了一架。”
“室友?”俞弘杉忍不住插句嘴。
“嗯,她叫俞子美,长得很胖,也不好看,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喜欢郑煜,但一直没捅破,只是有事没事喜欢找她麻烦,甚至有时候莫名地还会骂她、侮辱她,其实她人很好,如果她没有喜欢郑煜,我真的很乐意与她为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从那之后她就搬走了,她就像一个导火索,让我们的问题从少到多。郑煜知道后很不理解我,甚至觉得我精神不正常,因为他觉得那女孩儿很无辜,还认为我没资格评价他人,而我当时却觉得理所当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俞弘杉不想再听下去,四周的霜落在她身上,她觉得有点冷。她想快点结束这次一文不值的谈话。
“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找你的,从开学到现在,我看到了他对你所有的好,我知道这跟我没关系了,可我还是想请求你,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和他在一起,那么请你好好对他……他真的很好。”她落下泪来,囚犯般诉说自己的过错。
“我自己有眼睛,他好不好我自己会看,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俞弘杉没再多停留,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因为张绪爱所倾诉的那些难过,她一点都不想去理解。
看着俞弘杉离开的背影,张绪爱的屈辱达到了极点,就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感受到了俞子美当时所受的那份委屈,心脏和了胶水般压抑、沉闷。
可是俞弘杉始终没有答应郑煜,不是不喜欢,只是放不下罢了,从前的种种让她了解了一个不同的世界,那里的人很脆弱,眼神空荡荡地飘着,他们的神经凝结成了一个冰点,如果稍有不慎,便立刻破碎崩溃。她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看了太多太多的心酸,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长期以来的精神折磨真的可以摧毁一切。没有人愿意走进这里,可世上的坏人很多,他们拼了命也抵抗不了,于是他们妥协了,把所有的抑郁都积压在心底,虚假地活着。俞弘杉还没有患上这个病,可她总觉得不远了。
那天是立冬,老天下了一场大雪,世界被白色颠倒,像对与错。不知郑煜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她现在的状态,非得在零下十几度冷得要命的天气里见她一面。无奈,俞弘杉只好把自己裹得像个竹笋,不情愿地走进了雪里。
郑煜早就等着了,他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眉头紧皱,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飘着的雪。
俞弘杉进门脱了外套,连笑都不想笑,她径直走到郑煜面前,然后坐下,一般朋友寒暄似的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来了……先点些东西吧。”郑煜回过神,语言组织得有点局促。
“不用了,我不喜欢喝咖啡。”
郑煜听后点点头,然后双手掩面,一声一声的叹气。
“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答应我的原因了。”郑煜放下手,没看俞弘杉。她没说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想过的,那些她极力隐藏的事会从他口中道出。
六、
俞弘杉还活着,可俞子美已经死了,彻底死了。从前想的那些事实现了又怎么样呢?她依然得不到重生。
俞子美从学校退学后去了韩国,她不喜欢那里,因为真正她是死在那里的。手术刀在她脸上割下了深深浅浅的口子,沟壑裂缝似的,不过等它们愈合后,她就成了另一个人。做完的第二天整张脸像注了水一样浮肿,疼痛难忍,然后再渐渐麻木。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渡过那段时间的,好像仅凭着心中的一口气撑着,现在想来只觉得累,当初甩掉的那身肉像变成了鬼,一直压在她身上,沉重不堪。
从韩国回来后她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高考,许是老天爷公平了一次,她再次顺利地考到了这里。
咖啡厅的顾客走得差不多了,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郑煜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的耳朵里只回响着他说的“俞子美”三个字,那声音空荡荡的,有着恐怖电影里一点一点逼近被害人的音效。
“郑煜,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她忽然开口,打断了郑煜无休止的提问。
“我不知道,我……”他的眼里噙了些泪,越发手足无措。俞弘杉所做的一切明明与他无关,他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自责。
“不会。”张绪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郑煜你看清楚,你眼前这个人是俞子美,那个你说很丑的俞子美!”俞弘杉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语的郑煜。“你知道她为什么变得这么好看吗?她是整出来的你知道吗!她的眼睛、鼻子都动过了,她甚至还削过骨!现在你看清她的面目了吗?你看清楚了吗,我们都被她骗了!”张绪爱很激动,被俞子美蒙在鼓里这么久,如果不是郑煜在场,她早就动手了。
“你别说了!”
这是一出好戏,不枉她费的那些力气。她悠悠地站起身,冷笑着说:“我现在这副样子,是拜你们所赐。”说完她没再多留,她害怕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不屑在下一秒崩塌。就当一次坏人吧,就这一次。
走出咖啡厅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俞子美。她接了电话,终于泣不成声。
那些过往是她让室友俞子美去告诉郑煜的,不仅是整容,还包括她从前受的那些委屈,全都对他托盘而出。她想和自己打一个赌,赢了,从此就好好生活;输了,输了就输了吧。意料之中,她和自己下了一盘死棋。
再后来张绪爱和郑煜和好了,而俞弘杉彻底走进了那个世界,从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觉得很煎熬,整天哀叹生活没有乐趣可言。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明白这世上还有人爱着她,我不知道啊。
今天是她住院治疗的第十五天,我照常去医院陪她聊聊天,可当我推开病房门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我慌了神,跌跌撞撞地靠近她的床位,发现了床单上留有一张纸条,她在上面写着――愿世人宽容一点,也愿世上从此再无我这样的人。我吓坏了,连忙去找医务人员,我急得满头大汗,但那医生却笑着对我说:“子美,你是想和我出去走走吗?”我看着他,忽然就明白过来,然后对着他摇了摇手,慢慢跺回了自己的病房。
你问我是谁?呵,我也不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