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阿W正传》每日更新中!敬请关注!谢谢!
打完架,父亲就回了镇上,与大表哥的合作名存实亡。那年年底,大表哥带着小表哥来我家算了账。至此,这件事才得以终结。我向来不以最坏的恶意来看待中国社会的亲情的,但也从来没对它抱过乐观。父亲的出局是必然趋势,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虽然这事告一段落了,但它的后续影响却是深远惨痛的,不要说合作期间家里生活的艰难,也不要说给农技站站长还了多少利息,就是在眼前屋宇下所受到的冷落也足已摧毁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混浊的空气,杂乱的摆设,因常年烟熏火燎而发黑的墙壁……十年前是这个样子,十年后不仅没变还更显破落了,明显的变化只是人大了、人老了。老大前年搬出去了多少缓解了一点住房压力,但要等到问题彻底解决的那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人称奇的是,两个小的还有着落魄公子哥的傲气。他们自然看不起我,尽管他们还欠我几千块的运费。他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气焰威力确实不小,我找他们要钱时感觉自己就像个孙子。现在随着二舅的老去威严的丧失,他们必将以狂野的姿态冲撞开道,但愿他们一路走好,早点混出点名堂,让我找他们要债时多些胆量与信心。当然,二舅眼下最担心的也不是那三个让人失望的儿子了,他现在念念叨叨的是大孙子欢欢的婚事,一如当年病入膏肓的奶奶为我的个人问题茶饭不思。但以我这个局中者来看,希望也很渺茫,因为现在的欢欢跟刚结束六年炼狱高中生活的我一样,见到女孩就面红耳赤不敢开口。不仅是欢欢,就是大舅的大孙子跟欢欢同岁的明明也不乐观,他还有眼疾,在眼下这个僧多粥少的年代,也逃脱不了当炮灰的命。我时常想,如果早逝的外公外婆知道这些情况,他们会怎么想?
偌大的门店里,二表哥抽着烟,两眼落寞地看着门外。住在巨变的驿前,我想只要脑子还能转的人都会注意自己所处的位置,进而有所触动,心生波澜。此时,我想二表哥正处于这种考验中,如果他能悬崖勒马,发起改变,或许还有希望,但如果只是发发感慨,叹叹气,还重温旧梦,那就太让人失望了。显然,他还没有这样的觉悟。看我进来,他也立马情绪高涨了。
“飞飞,中午怎么没来吃饭?”
“有事耽误了。”我说。
“是啊,现在找老婆是头等大事,去年礼金还是二十万,今年就快三十万了。隔壁老谭的孙子初五结婚,礼金你知道多少?288888!真是不可思议!那找到没有?”
“在找。”
“要抓紧啊!中午在大伯家的饭桌上,说到你两兄弟的婚事时,姑姑饭都吃不下了,一个288888,兄弟多的怎么办?”
我说过我向来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国人亲情的,现在我补充一点:我口是心非了。以前年纪小,在他们面前凡事默默承受,不敢造次;现在,他不给我脸,我也没必要跟他客气了。
“是啊,现在驿前镇的婚恋市场门槛奇高,你们做老板的应该帮帮表弟啊,眼下我跟下街姚老师的女儿打得火热,到时你帮多少?”
“这……”二表哥嘴张得阔大。
“那我那些什么时候有?都几年了。”我补了他一刀。
“呃……”二表哥面无血色,好似受了内伤。
碰上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对手我没得到一点快感,相反还很难受,因为大招憋着发不出来。眼不见心不烦,何况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办正事了。
“二舅和舅妈不在家吗?”我放了他一马。
“哦……不在,出去了。”二表哥扶着椅坐下了。
“那我走了。”
“好好好,你慢走。”
赖耀明的家就在万户下,离舅舅家不过两百米。出了二舅家的后门,就连上村中的水泥路。田贤嫂的女儿终究没让赖明气得跳池塘,她现在高兴着呢,和五男二女从我身边走过。是啊,为那样的男人怄气不值得,你应该享受目前这种众星捧月的多彩生活,这叫风水轮流转,几千年下来你们女人也该一扫颓势,扬眉吐气一回了。但看着多出来的两位同胞,我又不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某种启示:多余的。
走过水泥路的S形弯,就能看到赖耀明家祖屋的房檐了。那屋跟老家横路的那栋祖屋格局一样,中间是祠堂,两边是规格一样的两层泥房,外表也用白石灰粉刷。不同的是,老家那屋三兄弟争着住,而这房只有赖耀明的爹守。赖耀明的父亲早年是万户下的村长,他家的地皮多的很。09年,赖耀明就卖了祖屋斜对面的一块菜地,就在祖屋的隔壁盖起了一栋三层楼。如今,在寸土寸金的镇上,赖耀明也算个隐形富豪了。
走进他家前,我到附近的商店买了烟酒。赖耀明抽烟也喝酒,烟瘾多大我不清楚,但酒量我知道没一斤下肚过不了瘾。记得有一次在我家吃饭,我问他酒量为什么这么好,他说二十出头的时候邀了几个朋友做生意,说是做生意其实就是吃喝玩乐,本钱挥霍完了,酒量也就没对手了,还说这就叫“有舍才有得!”。舍得的高深哲理我最早就是从赖耀明那里听来的,这声情并茂的讲述要比课堂上照本宣科的灌输更有启发意义,以至于后来给女孩送起厚礼来我眼都不眨一下,破财免灾,自己得以安全到现在。只是我不知道酒精考验的赖耀明叔叔口味是不是变了,已经看不上我手提的这些东西了。赖耀明家的朱红大门敞开着,但他那高大的身躯却从隔壁的老屋中出来。我暗自窃喜来的正是时候。
“赖叔叔,赖叔叔……”我忙招呼。
“你……”赖耀明一脸茫然。
“温xx的大儿子呀。”
“哦,”赖耀明脸一沉,“有什么事吗?”
“好多年没来赖叔叔家了,今天有空特地过来看看。”我说。
我最后一次跟父亲去赖耀明家是合作生意破裂后的大年初五。在他家,我们见到了他大舅子,午饭没吃就回来了。之后,我们再没去,赖耀明也没再来。
“那进屋坐吧。”赖耀明转身回老屋。
跨过门槛,进入右边房间,将礼品放在红色茶几上。恍如时间倒流,我回到了十来年前的那一天,但是记忆中的热茶没有端来,婶婶也没有从里屋出来热情招待,那条黑色的小狗也没跑到我的身边舔我的鞋。同时,房间里的摆设也变了样,座椅对面的彩色电视机不见踪影,墙上的雄鹰也展翅高飞了,早前烧水泡茶的墙角堆满了杂物。物非人非啊!我思忖。
“你叫飞飞吧?”赖耀明问我。
“是是是。”
“好多年没见到你了,现在在哪工作?”
“深圳。”
“结婚了没?”
“没有。”
“哦,”赖耀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找我应该有什么事吧?”
“赖叔叔,是这样的,今年我想留在镇上当导游,您能不能帮我说个话?”
“这个事不好办啊。”赖耀明摇了摇头。
“有困难?”
“当然啦,你不知道上面对这块抓得有多紧,能进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在品格修养学识能力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
“哦。”我心一沉。
“我问你,你有大专以上的毕业证吗?”
“赖叔叔,这你还不知道?早年在饭桌上我爸因为这事向你诉了多少回苦。”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赖耀明说。
“哦。”
“那你的普通话过了二级甲等吗?”
“这也有要求?”我心凉了。
“那当然了,总不可能让你用半洋不土的横路腔给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介绍丰富多彩的驿前古文化吧。”
“赖叔叔,这些硬件要求我达不到,但我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扬长避短,保证可以胜任这份光荣的工作。”
“你有什么优势?”
“对驿前的了解和对她最真挚的……爱。”
“呵呵,”赖耀明笑了笑,“这不是作为导游最起码的要求吗?”
“但是……”叮铃叮铃的电话铃声响起,赖耀明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接,但神色立马严肃起来,“飞飞,今天就聊到这,我要去开个会。”
“哦。”我摸着胸口那颗疲惫的心,突然心生恻隐,泪在眼眶中打转。我低着头,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走。
“等等!你把带来的东西拿回去,现在正抓党风廉政建设,贤侄,你可不能害我呀!”赖耀明突然幽默起来了,“导游的事我会帮你问问,但结果不好说。”
我返身走到茶几前,稀薄的泪光中浮现了当年送走前来道歉的赖耀明后,父亲甩手将桌上的礼品扫到地上,苹果滚了一地的情景。父亲的一生与其说是乞讨的一生,莫不如说是被人利用玩弄的一生,从早年的解放牌卡车开始,到与大表哥合作,再到与赖耀明合伙,功劳苦劳没得一分一毫回报,债务与磨难却愈来愈多。当然,对于一个裹足不前的人来说,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可要命的是,我还受他们的轻视,命运还掌握在他们的手上。我受够了!
“不用了,这回我自己做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