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上时刻保持联系，刷微博战斗在吃瓜前线、打卡记录自己的每项进步，刷短视频观察世间万象——是的，你很忙，很充实，每时每刻都在与世界连接。然而你真的幸福吗？”
《数字抑郁时代：新媒体如何改变我们对幸福的感知》的作者萨拉·迪芬巴赫（德）和丹尼尔·乌尔里希（德）意识到技术的初衷也许是提升人们生活的幸福度，然而结果却与初衷背道而驰。现代人与手机，真是亲密到了“我和我的手机，一刻也不能分离”的程度，没了手机和丢了魂差不多。我们很少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数字化生活对我们产生了哪些影响？
一、不能享受当下
在和朋友聚会的时候，你是否也很熟悉这样的情形？我们无法心无旁骛地享受聚会——我们一边和身在一个物理空间的人交流，同时还要关注数字化通信伙伴——“直播”此时此刻，分享“幸福”瞬间。和朋友聚会的照片，要发到其他朋友群或亲友群；美食、美景要发朋友圈，毕竟“拍下来的才是美景，传上网的才算幸福”。
我们太迷恋于记录了。这让我们无法全然体验真正的生活。日出、云海的壮丽，海豚跃出水面的瞬间、转瞬即逝的流星，面对这些景观的时候，“持机以待”成了普遍状态，而慌里慌张掏手机的也不在少数。放下“记录”的执念，全然体验的人，少之又少。在数字化的今天，一切似乎并非围绕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进行，而是围绕着“将这一切分享到网络世界”为中心。“适合发朋友圈吗？”这个问题成为看不见的指挥棒，影响着我们的决策。情人节怎么度过？去哪家餐厅吃饭？选择什么度假地点？是否去运动？活在当下，用我们的感官直接地感知，这是一种能力。然而，我们已经逐渐丧失了这种能力。“这里有值得一看的事情”，仪式性地掏出智能手机，“咔嚓”，离开，忘记。拍得越多，一张照片的价值就越被弱化。原本许多应当鲜活在记忆里的时刻，和几千张数码照片一起，尘封在手机卡里。
二、滋生嫉妒情绪
科学研究表明，人们在社交网络上逗留的时间越长，情绪就越低落。假期旅行似乎她人的总是更完美；情人节礼物她人收到的更贵重；她人的生活似乎更丰富有趣，她人的事业更成功；教育孩子更有一套……别人的正面信息会引发嫉妒，而嫉妒是影响我们幸福感的最不健康的情绪之一。我们很难再自我感觉良好了。技术让攀比成为一件容易且几乎无法避免的事情。我们可能在某个瞬间对自己感到满意——可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在社交网络上，每个人展示出的形象都比真实情况更幸福、更出色，在这个竞技场上，所有人都是输家。话说回来，既然刷朋友圈常让我们感到空虚、嫉妒等负面情绪，为什么我们还对它欲罢不能？因为它会不定期提供一定的“回报”——如漂亮的照片、好消息、有意思的分享、关心的人的近况，这些都是促使我们访问朋友圈的积极诱因。这种“回报”并不一定出现，但这种时不时出现的“回报”正是行为主义所称的“间歇强化”，它是形成某种习惯效果最好、最持久的强化机制——臭名昭著的“老虎机”利用的也是这种强化机制。
三、选择超载
手机让世界触手可及，任何决策都突然有了无限选择。然而，在面对大量选择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为了做出最好的选择，越努力，越想考虑周全，结果就越难让人满意，人们就越不幸福。星巴克的广告语是“幸福在于你的选择”，这话也许没错，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问题在于不知如何抉择。
“消费者赋权”（Consumer Empowerment）实际上让消费者更难做出令自己幸福的决定。还有一个现象叫“功能疲劳症”（Feature Fatigue），我们在购物时会相信所购买的产品必须具有尽可能多的功能，尽管有的功能这辈子也不会用到，但“选择权”最重要。为了挑选一个家电或一份保险，我们要读许多“知乎”大牛的文章、要对比各种型号或套餐、要在各个平台反复横跳对比价格……这让我们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们生怕有什么选择是我们所不知道的，穷尽各种可能才能作出最佳选择是我们的信念。然而，在这么一番努力之后，结果可能让人郁闷——我们仿佛总是成功“避开”了最优选择。
四、感知、认知受损
手机，让我们疏离现实世界。虽然我们的感觉系统能同时感知到很多东西，但我们对大多数事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因为我们的注意力如一束光柱，只有在这束注意力之光照到的地方，才能形成有意识的感受。专注于“刷手机”时，我们的大脑只将手机信息作为重要刺激，周遭的一切都沦为背景，很难被我们察觉到。因为低头看手机导致的交通事故让人痛心；因刷手机忽视家人朋友、忽视身边美景、忽视日常幸福的事儿普遍到甚至引不起人们注意。
手机，还会影响我们的认知能力。一篇《冲出舒适区：比智能技术更智能》的论文指出：“产品和服务越让人舒适，用户就越少考虑使用的后果……最终，这些‘智能’产品有可能会创造出‘傻用户’。”有了GPS，谁还费心看地图、记路线？有了智能设备，人们的判断力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日本旅行者把车开到海里，都不曾怀疑导航出错；有了辅助飞行系统，飞行员处理突发事故的能力急剧下降；而有了百度搜索，我们不再愿意启动自己的记忆功能；有了通讯录，我们连家人的手机号码都背不出来了！脑科学家曼弗雷德·施皮策在他的著作《数字痴呆化》一书中更加犀利地指出：“手机的过度使用可能导致人类认识功能的退化”。另外，手机日趋“智慧”的算法，为我们提供合乎口味的信息，这让我们听到和自己观点一致的言论，看到我们所相信的世界，让我们的先入之见更加根深蒂固，这样的思想偏狭将会带来各种误会和偏见，甚至让我们生活在“信息茧房”当中。
五、对“无聊”零容忍
等车、乘车出行、等一杯咖啡、等餐、从地铁站走回家……以往，这些时刻是我们东张西望、观察他人、发现新鲜事物、邂逅他人、思接千载、神游万仞的时刻。而现在，智能手机接管了我们所有的感官通道，占领了我们的一切碎片时间。音乐、有声故事、视频、游戏、社交软件、购物软件……这一切让我们应接不暇。感觉“无聊”？只需要换一种消遣就好了。这让我们从环境中抽离出来，车外的风光、变换的街景、路边的野花、枝头的新绿、有趣的路人，我们根本察觉不到。
女作家西蒙妮·布霍尔茨在她的文章《向无聊致敬》中，将这些技术设备比喻成弹珠台，它们总想不停运转，阻止我们获得片刻宁静，不让我们闲下来放空自己。布霍尔茨认为这会让人失去闲暇时光和创造力，因为这二者通常都产生于“无聊感”中。在那些什么也不做的闲暇时刻，我们或许会萌生一些有趣的想法，沉浸于创造模式，体验到心流，并创造一些具有长远意义的东西。我们的闲暇时光通常有两种行为模式，被动消费和积极创造。大多人“玩手机”属于被动消费模式，它可以快速地实现短暂的娱乐，让我们不费力地消磨时间；而创造模式的幸福感更为强烈，持续时间更长，但也更难以预测。乌尔里珂·佐纳尔在她的《无聊的艺术》一书中认为：无聊让我们直面存在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人充满创造魔力的活动。网络世界不断为我们提供更惊艳、更新奇、更搞笑、更惊悚的信息，这让我们对刺激的阈值不断升高。这不仅让网络世界更趋向于走极端来得到注意力，也让我们的感觉钝化，无法在岁月静好和日常生活中感受到幸福。
六、从自我提升到自我迷失
要想前进，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时间和空间直面自己，向内与自己沟通。然而在技术至上的今天，“我们用工作、行动、娱乐和消遣来填补存在的空洞和空虚，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空余的空间。”（乌尔里珂·佐纳尔《无聊的艺术》）我们迷失在“自我提升”的幻像中。我们迷信手机软件能处理一切事情。它暗示一切都很简单，如时间管理、自我控制、效率提升，写作技能等，如果做出改变让你劳神费力，那么你一定是选择了一款错误的手机软件。你不需要咬紧牙关硬撑，只需要再尝试一种新的APP，你终将找到致胜的秘密武器——这种思维，让真正的努力再无容身之地。我们因追求生活的平衡和完美而失去平衡。当我们制定了“完美日程”，就很难灵活地处理自己的日常事务了。技术还催生了生活的“自我量化”风潮。如每天跑步5公里、每顿饭控制在多少卡路里、每天阅读多长时间、每天发一条正能量的状态……“完美”和“平衡”成为生活的目标，这本身就成了一个压力的源头。我们甚至不自觉地被卷入对“点赞”“点击量”的追逐当中。状态、照片、视频、文章发出来，就是为了收集“赞”的，这样的“理想”一旦被建立起来，就很难再摆脱。在这种机制下，特定的行为受到引导和奖励，它们出现的频率也会更高——如“标题党”，为了吸引点击量“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若好奇，他就赢了。心理学研究表明，在外部刺激的影响下，内在动力会持续性地受到破坏。“点赞”引发的外在动力正在摧毁内在动力，让我们背离初衷。
七、幸福观的转变
社交网络为什么是“美好生活”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幸福，是能让别人点赞的事情，是能吸引人眼球的事情，是能让人自愧不如的事情。在这个定义下，“千篇一律”的生活没什么意思，要不断追求新鲜事物、生活越丰富多彩越好。这让我们很难遵从内心的选择，从那些熟悉且珍视的事物中获得幸福，如每周去家附近徒步、爬山。若每天都在带孩子、打理家务、日常工作当中度过，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值得发一条状态，那我们会自觉人生灰暗。为了成为朋友圈中那个最潮、最科技、最MAN、最会玩、最有情调、最浪漫、最有品位、最热爱生活、最乐于尝试（取决于你的人设）的人，我们苦心经营。“点赞”时代，让“概念性消费”应运而生。消费心理学专家丹·艾瑞里和迈克尔·诺顿提出“概念性消费”（Comceptual Consumption）一词，即人们为了给自己的经历增加一个可炫耀的资本，完备自己的“经历收藏室”，会为一个个新概念、新事物、新打卡目的地买单。试想，如果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还愿意在南极游泳、吃蝗虫沙拉、玩悬崖秋千吗？
杜伊斯堡-埃森大学的传播学教授乔·海舍茨认为新媒体时代人们的幸福观产生了很多改变。我们不再认为幸福可遇不可求，而认为幸福是可以自己策划并获取的；幸福不再通过关注内心而获得，而要从外部获取；幸福不再是宁静中的享受，而是戏剧性地卖弄。他说：“谁想变得幸福，或者让别人认为自己幸福，他今天就得做得比昨天多，而明天又要比今天做得多——这就导致在社交网络上对幸福的追求变得愈发顽强且残酷。”现在“幸福”这事也太卷了！只有不断发状态，你的幸福才能持续保持活力。无论你的真实感受如何，要让你的朋友认为你是幸福的。
好吧，我们今天追求“幸福”的方式，恰好属于萨尔茨堡大学教授安东·布舍尔在《幸福心理学》中的“消极幸福策略”：故意谋求幸福、意图将幸福最大化、攀比的夸大化和应接不暇的信息流。真是全中！
八、永不关机、秒回信息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需求金字塔”将保持社交联系视作幸福健康的一个重要因素。现在，技术让这样的连接无所不在。营养学家常说这样一句名言：“离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少量的盐是生活必需品，一旦过量甚至会致命。相同的道理也适用于数字化联络。事实上，“保持联络”成了现代人压力和负担的来源，工作可能要求我们24小时开机，伴侣可能随时“查岗”，我们需要在若干个“朋友群”“工作群”中保持活跃……我们社交得越多，考虑别人越多，留给自己的空间、时间就越少。科学研究表明，随着每天打电话、发短信和聊天数量的增加，睡眠紊乱、压力和负面情绪也会随之增加。
对于认同感的追求根植于基因之中。“保持联络、立刻回复、接受圈子里的‘黑话’和‘习惯’”，是默认的社交准则。我们会遵循那些并不完全让我们信服的准则——仅仅是为了留在某个圈子里。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在圈子里的身份归属感是一个人自我价值的重要来源。于是，现代人有了一种新的仪式：每天花数十分钟来赞美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的照片和故事；现代人还有了一种新的病症——“回复强迫症”，只要听到手机提示音，必须立刻抓起手机，秒回信息。令人沮丧的是，我们花了如此多时间、精力维系与“线上朋友”的关系，但数字化交流并不能代替真实的、直接的联系。科学研究表明，与“真实的”朋友直接对话对积极情绪有决定性作用，而与“线上朋友”通过打电话或线上聊天越多，随后出现的积极情绪就越少，也越不愿意进行人与人真实的交流。难怪乎现在的青少年线上“社牛”、线下“社恐”者比比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