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节日,除了春节和元宵节,要数端午热闹了。
端午前后,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春的绚丽尚未远去,夏的烦热还没有到来,空气明媚而清新,土壤里、草尖上、花丛中,到处都涌动着生的气息。麦浪在田野间起伏,知了在树荫里吟唱,布谷鸟在村前岭后飞回,不远处玉阳含黛,伊水拖蓝,宛如一幅绝美的田园诗画。看着沉压压的麦穗和鼓胀着的麦粒,对保夏不保秋的庄稼人来说,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喜悦。
老家居豫西深山区,缺乏龙舟竞渡的条件;没有瘴疠之气,所以也不大喝雄黄酒,但采艾插艾、佩香囊、吃粽子则是一样也不少。
也许是地气适宜吧,老家田间地头、沟沟岔岔都长满了艾草。《诗经·王风·采葛》:“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可见早在春秋时期,伊洛河流域采艾之风已相当盛行。艾是天地间至阳之草,端午又是一年中的至阳之日,所以这一天的艾草阳气最足质量最好。但采艾有个讲究,一定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而且最好是含着露气的,这样的艾草药性才最好,要是太阳一晒,特别是到了午时,药性就老了,质量也就落了下乘。“亢龙有悔”“过犹不及”“引而不发”“满招损,谦受益”,中国人的智慧可以说已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采来的艾草,会选几支插到门上辟邪驱瘟,其余的晾干后备用。当苦夏到来,睡前在屋子里薰上一薰,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艾草独有的芳香,蚊子已远远躲开,恶梦也不会降临,这样晚上就可以睡个好觉。天冷的时候,可以用艾叶水泡脚,有条件的,还可以灸上一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端午这一天,孩子们是要佩香囊、戴五彩线的。香囊用五色布织成,女孩子的要艳丽些,男孩子的颜色要简单些。香囊里有装五谷的,有装中草药的,但都离不了香料。老家凤凰台前洼地里有一株香草,村子里的香料大都取自这株香草。取的时候,先用锄头轻轻把根部挖开,这根部就是要采的香料了,注意不能把主根挖断,取上一点,然后再埋上。我也曾经一大早去取过一次,去时母亲还特意嘱咐,不要多取,够几个香囊用就行了,取后一定要盖好。这是村里人不约而同的规矩。这样做,一来是让大家都有香料可用,二来是保证年年都有香料可用。但我一直不太清楚香草的名字。根据记忆中的形状,查阅资料,判断可能就是俗称马蹄香的杜衡。《离骚》“杂杜衡与芳芷”,王昌龄“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古人常用杜衡比喻君子美德,老家山环水闭,古风犹存,对香料的取与之理是否正暗合了杜衡的意蕴,暗合了君子之道?
端午节自然也要吃粽子,但老家吃得最多的是槲叶粽,这是老家的特产,一般称作槲包。豫西伏牛山到陕南商洛山一带盛产槲树,所以温庭筠《商山早行》中才会有“槲叶落山路”的诗句。槲叶阔而肥,正是做粽叶的好材料。槲包的做法和普通粽子类似,但用料、包装又有自己特色。用料有黍米、红豆、芸豆等。要事先把黍米、豆子泡好,再用焯好的槲叶把这些食料裹成条状的包,然后两两成对缠扎好放入锅中,煮好后停火,要在锅中再焖一焖,让槲叶的味道和米香豆香全部渗到一起,之后捞出,这槲包就算做成了。据《本草纲目》,槲叶有止血、利小便的功效。看来这槲包不仅有独特的风味,而且还有药用价值。去年中央电视台报道各地端午节活动,对重渡沟人做槲包的技法过程还进行了实地报道。
此外,端午节也有喝茅根水的,但似乎并不是节日特有的习俗。
“四月芒种一半茬”,如果时令赶前,麦子农历四月份就开始收割的话,端午前后正是粮食归仓麦秸积垛的时候。过去集体时,积垛这一天全村会进行大会餐,烹羊烩菜,男女老少围在一起吃喝,共享丰收的喜悦。要是积垛刚好赶在端午这一天,那就更加热闹了。
当然,这些都是记忆中的情景了。如今,村里人有的外出打工,有的搬到城里和集镇上去住,留守的人越来越少,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端午节到了,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采艾插艾的习俗?不知是否还有人在家里包粽子、缝香囊?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当年的热闹?无论如何,我总忘不了绿树掩映下飘着炊烟悠着鸡鸣的村子,忘不了阡陌间一层叠一层的金色麦浪,忘不了人们赶在太阳出来之前采割艾草的用心,忘不了凤凰台前那株在风中摇曳的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