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张大着嘴巴,嘴里满是血腥味,逐渐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看到面具人的嘴变得歪扭,嘴角的冷笑像水纹一样变形、消失、重现,尽管维持的时间很短。呼吸停止了,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从高崖之上陡然推了下去,穿过地面,下达地狱。
不知道是幻象还是真实,大红莲般的烈火漩涡被刀山铁树层层环绕着,火舌卷起数丈之高,铺天盖地的火焰,旋成数条火龙,吞烟吐火。无数魔王小鬼在漩涡之中死命挣扎,虽然那脸已经被烈火烧的面目全非了,但是从那些扭曲的肉上依然可以看出他们撕心裂肺的痛苦。两个穿着古代官服样式的衣服的判官们伫立在两边,官服上绣着数朵烈火红莲。判官手持长鞭抽打着想要从旋涡中逃离的鬼魂,黑烟溅红星,红粉扬黑金。
那应该就是阿鼻地狱了吧。
急坠直下,不等狸奴反应,肉体已经浸入了火舌之中。冤案没有明朗,自己就这么死了,有些窝囊啊,狸奴心里感叹道。
狸奴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强风呼啸而过,那些冤嚎之声如同退潮一般突然地址,整个世界陷入了宁静,莫名的静谧。
再睁开眼,一个和尚围着莲池独自漫步。清池中盛放的莲花无不洁白似玉,金色的花蕊向四周漾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小山重叠,飞樱绕树,杜鹃啼歇,蝴蝶戏蕊,盈盈花香。看来过了地狱就是极乐世界了啊!
不远处一老者悠悠地拍着手,朝着狸奴踱步走来。看不出年纪,须发皆白,满脸的沧桑,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裤子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被洗得发白。
“年轻人,不行啊。”老人发话了。
狸奴看见有长辈,恭敬地鞠了一躬,问道:“老人家,这是何处?”
“山中之穴,心中之洞,说不破说不破。”
见他不肯详解,狸奴急切地又问道:“那我这算死了嘛?应该是死了吧,都看见地狱了。”
那老人不语,只是大笑,笑得狸奴更加难堪。
笑声忽然停止了,像是夏天的雨天,说变就变,没有半点征兆。老人围着狸奴转了一圈,端详了一番,问道:“是不是被自己打败了?”
虽然狸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人。这老人定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狸奴心想。
“有一种叫蝙蝠的动物。将兽当做隐身衣,说自己不是鸟;将鸟当作隐身衣,说自己不是兽。那是动物就是公子你啊。”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将狸奴领着观赏一池美莲。
狸奴没有说话,暗自揣摩着老人的话。老人没有看他,继续说。
“看样子,公子还是求知欲旺盛的人啊,一上来就问这问那。怎么样墙上那诗写得可还好?公子是否悟出一二来了?”
狸奴睁圆了双眼,实难相信自己面前的竟会是千年前的达罗前辈。虽然逻辑上是不可能的,但事情就摆在眼前,和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逻辑什么的完全行不通了。
“恭喜达罗前辈已经修道成仙。”狸奴出于敬佩,又对老人作了一揖。
“哈哈哈,成仙?怕是成鬼咯!”达罗打趣道。
“彭祖不过百年之龄,而前辈已经千年之身,如何不是成仙得道了?”
达罗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摊开手掌。远处,一只红白相间的蝴蝶翩翩飞来,落在了达罗手心上。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狸奴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蝴蝶自达罗的手掌心穿过,扇动着翅膀停落在了墨绿的荷叶上。
“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虚幻,包括你自己看到的另一个你,而这一切源于你的心。”达罗指着狸奴心脏的位置。
“那为什么会这样,前辈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嘛?”狸奴急忙问道。
“那个洞穴其实是我闭门思过的地方啊!千年之前,我对于武学有着狂热的痴迷,经常找人切磋,后来我发现一对一的切磋已经无法满足我了。一念之恶,快刀门被我全部斩杀,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这种杀戮的状态,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自那之后,我遇人杀人,遇佛杀佛双手沾过无数人的鲜血,直到我哥哥达摩祖师出关阻拦,他以肉身挡我刀刃,唤醒我内心残存的善念。于是,我便在这个山洞之内修悟,滴水不饮,不沾饭粒。一个月后,我终于打败了占据我内心的恶魔,此后归隐在这山间,不问江湖事。留诗于后人,百年后我将部分真灵附于这题诗之上。”达罗越说,神情越发的严肃。
“那前辈打败的恶魔,就是前辈你自己?”
达罗点点头,虽然解释清楚了题诗,但是脸上依然阴云密布。
“那我这样的,算是失败了嘛?毕竟我被我自己砍死了呢。”狸奴调侃道。
达罗将手中的鱼食细细地洒进莲池之中,引得许多尾锦鲤争游而来,贪婪地大口吞食着那些饲料。狸奴心想:“虽然这些鲤鱼表面色彩艳丽,以为是像凤凰那样非梧桐不栖、非澧泉不饮的高贵之物,没想到在食物面前,竟也表现得如此贪婪。”
“小兄弟,你心魔甚重啊,不知你是否识得他手持一柄漆身黑刃?”达罗不再看鲤鱼,转身问道狸奴。
狸奴闭上眼睛,将刀尖到柄头仔细地梳理一番。半晌,缓缓地睁开眼睛,回答道:“听说过,但我从没有见过。‘妖刀村正夜鬼’,是在日本传说之中的邪刀,刃长两尺半,刀身漆黑有波浪条纹,是平家天皇的佩刀。平家集团战败后,天皇所用此刀自杀。而源家集团立下大功的大将军村正得到此刀,但是之后连续几个月,将军寝食难安,每晚见到平家天皇的鬼魂来寻他要刀,最后也用此刀切腹自尽。‘夜鬼’被后世的主君视为禁刀,认为其不祥,就此消失了数百年。不知百年之后为什么出现在了中原?”
达罗耐心地听他讲完,也心中一凛。他并不知道这把刀的来历,但他知道作为本体的狸奴一定了解,只是没想到这把刀如此凶戾。
“难怪如此。”达罗长叹一声,继续说。“刀的怨念将持有者反噬,积怨太甚,因此你不敌他。方才你手中出现的武器,是我的佩刀,本想助你一臂之力,却依然无可奈何。”
池中的锦鲤将食物尽数吃完后,四散而去,达罗望着它们,怆然道:“恐怕天下将有大灾,是吉是祸,全在小兄弟一念之间。现今之计,最好尽快找到一把庄正之刀,用它来压制怨念。小兄弟,还没有拥有正刀之前,切记不躁、不怒、不嗔、不怨、不悲。切记啊~”
达罗话音未落,极乐之境开始整个摇晃起来,穹顶之上破了一个大洞。红莲漩涡之火如山洪爆发一般倾泻下来,山水美景立刻成了一片火海。狸奴也没能幸免,被一个巨大的火石砸中。紧接着一片空白。
醒来之时,银色的月光如水一般洒落在狸奴身上,狸奴躺在山穴之中。没有面具、妖刀、漩涡、老者,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和稀稀拉拉的水声。
回想着前辈所说的话语,应该去找一把正刀。但是天下之大,又该从哪里去找一把足以和夜鬼相匹敌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