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的雨 2019.5.12
五月的北方已停暖气近一个月,外面零上二十几度的艳阳暖不了室内的阴凉入骨,连楼道里的大理石台阶也透散出甚于冬日的阴冷触感。惠池昨晚披着棉被抱着暖水袋,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赶稿到凌晨一点多,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章节,疲累困乏的她没有校正修善的精力了
“先睡觉吧,睡醒了再善后,左右明天中午才是最后交稿期限”。
惠池抱怨的想着想着便失去了意识。
“宝贝儿啊,宝贝儿回家了,宝贝快点回家了,宝贝儿,宝贝回家了” ,
楼上大爷亲昵的叫喊声把惠池从睡梦中呼唤出来。惠池把眉头拧皱的像个麻花,狠闭双眼,用被子蒙住头,没有即刻再睡的打算,她知道每天这个时候是几点钟,也知道过几分钟还有更讨厌的噪音。 几声汪汪汪的狗叫声传进耳朵,惠池这才如获大赦的舒展开眉头,
“妹的,不是说建国后不准宠物成精吗?这条京巴老狗,怎么一点不响应国家号召,成精就算了,居然还冒充狐狸精,起了个宝贝儿的名字,就真把自己当老公主了”。
这对奇葩主人与狗,一年365天没有一天缺席的,每天清晨五点半楼下准时传来呼唤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十多岁的大爷有了第二春。叫回来后,狗能跟着大爷后面走上四楼,然后就坐在惠池家门口朝大爷大声叫,大爷回过身抱起狗再继续上六楼回602室。这对奇葩配合默契,但是惠池认为极其缺乏主动性,明知道狗到了四楼就要抱,为什么不在它叫之前抱起来呢?不知道是脑洞九转崎岖还是太直,难道就是故意恶心人?惠池三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好去质问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更不懂狗类的语言,没法找它交涉。只得忍受,只盼着大爷有一天能带着他的“宝贝儿”被儿女接去同住,也黑心残忍的想过老狗是不是已经到了快要寿终的年纪了?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让惠池心内一惊,人心怎么能够自私残忍到如此程度,对于空巢老人来说,宠物便是等同于儿女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能想到的更亲密。一定是相互需要,信任和异常依赖的。一方若有意外,一方一定伤心很久,甚者会随之而去,
这样的事是在惠池身边真实发生过的,两年前她还是一家门店的老板,门市房的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石,惠池称她为石姐,由于第一次签约是与她儿子完成的,三年来惠池从未与她见过面。再过一个月合约就到期了,所以今天要续签合约,与她儿子在微信中约定,这次是他妈妈过来,大概下午一点左右到我店里。吃完中饭大概十二点半的样子,我轻踱着像店门口走去,并把十指交叉反转手心向上,带着两只胳膊使劲向上伸展,让支撑我坐了一天的腰最大限度的拉伸开,然后再左右缓慢转动几下,每次如此这般都能有效的缓解腰部肌肉紧张感。走出门外站在台阶上,让太阳肆意的照着我的脸,感受室外初春的微热。风不大,吹起时没有夹杂灰尘,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奔行着各自的生存。如果是盛夏行人们会在惠池店这边行走,换做需要阳光暖身时大多都在马路对面走了,惠池心想
“盛夏快来吧,五月里外面的小姑娘穿裙子,她在店里玩手机却冻手的日子快点过去吧”。
手机提示音想起,是月初提醒话费流量的信息,看了一眼后删除。注意到手机时间显示已经13:06了,想来房东快到了吧,刚欲转身回去,被一个声音叫住,
“是惠池吧?”,
回头看去,一位中年姐姐站在三阶台阶下面望着我,我急忙笑着回答:
“是我,您是房东吧?您怎么称呼”?
“我姓石”,
“石姐您好,咱们进去说吧”
我一边客套着一边把她让进店内。引她在沙发里坐下来,这才略略端详她的脸,石姐五十几岁的样子,皮肤略黑黄,眼角和额头皱纹不浅保养的不是很好,神态哀郁,眼睛微红肿,很快在惠池礼貌试探性的询问后,石姐便道出自己的痛事,“石姐原本有着人人羡慕,自己也知足的幸福家庭,夫妻感情很好,婚后二十几年没有红过脸,共同经营着家汽配零件店,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去哪里都要形影不离。两个儿子高大帅气,继承了妈妈的容貌特征和爸爸的身高优势,现今都已成年各自工作。家里还有一只壮实的狗,平日里和石姐的丈夫最为亲密。然而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石姐的丈夫时常觉得胃不舒服。吃药,检查,一直当胃炎治疗,并没有过于关注,一段时间后病症愈发严重。夫妻俩去了北京的医院,在那里确诊为胃癌末期,仅仅几个月时间就离世了。石姐日夜以泪洗面,视网膜一度脱落,险些瞎了双眼,可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一个深爱的丈夫了,在儿子和亲戚朋友的劝慰下,她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她失去他了,他真的在自己的世界消失了,一定是去了天堂,并在那里给她也占好了位置,就像别人说的,他希望她坚强的活下去,百年之后丈夫会来接引她去天堂团聚的”。
家里的狗在石姐丈夫离世当天,便水米不再进了,每天只默然的趴在沙发上。它知道这里残留着男主人最浓厚的味道。电视机黑色的荧幕上只有它可以看见的放映着的它依趴在主人脚上的记忆画面。几天后这只我不知道名字的狗在沙发里停止了呼吸。石姐沉浸在入骨的哀痛中,无暇顾及狗的死活,两个儿子将狗带去父亲的安眠处掩埋。他们明白狗是去和父亲作伴了,它害怕主人独自在陌生的地方感到孤独。
石姐讲完边用手揩擦脸上的泪水,边自省的说医生不让她总哭,怕对眼睛不好。我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轻颤的手中让她喝下,抽出几张茶几上的抽纸递给她,又抽了一张给自己,揩试满脸的泪水后,与她一起缓解平复各自的情绪,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劝慰她,或许此时无声的倾听就是对她最大的宽慰了吧。
送石姐出门后,我矗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小不再清晰,直到消失在街道的转弯处,心绪始终不能明朗起来。石姐看上去单弱虚萎,但是她的眼睛深处向我传达着一种坚持,她明白自己不能一直在悲靡中深陷,两个儿子还没有结婚成家,她还有一个母亲的角色,将脆弱展现给不那么熟络的人也是一种情绪释放和自我保护。走出这家店,她仍要戴上伤情初愈的面具,扮演好生活中其他的角色。我懂她微笑背后的眼泪,懂她倾诉后的暂且释然,懂她步行离开的怅然,也明白那只狗的默然里包含的悲痛和呜咽,那是永失挚爱最极致的悲鸣。
我们都相信那只狗,一定也追随主人去了天堂,并承载着石姐和家人的爱,永世陪伴着他的主人。
天堂人间,有人与人的爱,也有人与狗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