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2月22日 第三百五十八天
你还挺好骗的。
上小学时,班里有阵流行鬼屋探险,同桌男生和几个同学结伴去了学校附近一个废弃楼房,转天绘声绘色地把所见所闻讲给我听,说得特别邪乎,情节之玄幻不亚于盗墓小说,最后还补了句“不信你问他们”,手指方向一片应和。我听得目瞪口呆,从一开始完全不信到后来半信半疑,之后被极力邀请加入几天后的二次探险。放学后去单位找你,那时你还在睦南道28号办公。傍晚的办公室只剩你一人,你正在杂物间整理东西,我走进去,把听到的事情全部复述出来,本以为你会嗤之以鼻地告诉我这纯属胡编,然后笑我太单纯,却想不到你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似乎也疑信参半。顷刻间昏暗的杂物间在我眼里变得可怕起来,我两步并一步跳到外面明晃晃的日光灯下,听到你嘱咐我不要单独随他们去,如果实在想去,你陪我一起。
当我把决定告诉同桌,迎来的当然是嘲讽,听说家长要随行,人家立即不带我玩了,我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没人再提探险的事,我也逐渐明白那些惊心动魄的讲述应该是虚构。
面对亲朋挚友,你其实是个特别简单的人,无条件给予信任,极度宽容,并善于原谅。也正因如此,自你生病起,我和爸爸才得以隐瞒住部分实情,你所感知到的远比真实情况乐观得多。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回报,当你向生活投以纯粹和无邪,生活也会为灾难披一件外衣,遮住残酷现实,而你出于完全信赖,定不会费心去揣测真假或虚实。
2023年02月23日 第三百五十九天
中午下课接上爸爸出去吃饭,点完餐等候时听到不远处有男人在喧哗。
“不想吃就别吃,不能总这么惯着他!”
我望过去,餐厅最里面一张桌子摆满了菜,围坐着一位白发老奶奶和一对年轻夫妇,没人动筷,说话的是年轻男人。
没过一会儿又听他大声说:“走吧,不吃了!”
老奶奶率先起身走了出去,面无表情,男人也站了起来,女人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像在赌气,而后又对男人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看样子似在试图缓和,却拉不下脸来。
男人转身问服务员:“菜能退吗?我们一点没动,实在不行就打包。”正说着从外面走进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站到女人面前,指责了几句。
我们的菜陆续上齐后,我才注意到一家人已经都出去了,只留下男人在收银台结账,我起身去盛小料经过时,听到他正哼着小曲儿,状态悠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吃完饭消食闲逛,工作日的下午商场里没什么人,爸爸随口提起有次你俩一边逛街一边说笑,正好被你的同事碰见。事后谈起时人家羡慕地表示,老夫老妻间能如此和谐相处实在难得。爸爸讲的时候流露出得意的表情,那神态不能说是幸福,毕竟少了你,即使幸福也带着巨大的缺口。我觉得那更像一种底气,因为携手走过的岁月足够坚实稳固,哪怕不再相守,庞大的根基仍在不断输送养料,助人抵御孤独,深感满足。
2023年02月24日 第三百六十天
整理电脑,看到几年前koko穿着套袖的照片,又好笑又有些难过。
那段时间臭狗经常咬腿上的毛,几乎快要啃秃,担心它伤到自己,你就用旧衣服缝了几对套袖,穿在前腿上,十分滑稽。后来为了稳固,又和它的小背心接到一起,改良为长袖T恤。
你走以后,这种缝缝补补的活儿家里没人擅长了,之前把需要改的几件衣服送到二姑那,其他小活儿我们自己凑合干。
前些天收拾东西,翻出一个有点旧的蓝色小灯,是咱俩逛宜家时专门买来给你做细活儿用的。我跟爸爸说这个得好好留着,看到它就能想起你戴着花镜,聚精会神干活儿的样子。
那是你最喜欢的,不被打扰、轻松自在的生活。
2023年02月25日 第三百六十一天
雨水节气后一直没下雨,想起过去每逢雨天,你受过伤的脚都会感觉不舒服。
第一次受伤是我高考那年,你和朋友去水上公园参加招生咨询会,脚崴到了不平整的树坑里,休养了很多天才康复。
第二次受伤是2012年青年节,你跟我在小海地的左岸影城看《与妻书》,电影开场前你去卫生间,我站在影厅入口等你,片头广告快播完了也没见你回来,正要过去找,就看到你有些吃力地走过来。你一脸沮丧,告诉我刚才没留意到厕所里的台阶,一步跨出把脚崴了。
我问你严重么,你说还好,先看电影吧。
电影散场,你伸手摸脚踝,发现已经肿了起来,我开车带着你直奔骨科医院,急诊室的小大夫把刚取来的片子插到灯箱上,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对你说:“阿姨,您不是崴脚,是骨折了。”
那次受伤你休息了很久,借来了朋友家的医用拐杖,方便在家活动。养伤的过程你悠闲自得,看书,看电视,绣十字绣。康复后你多了一项技能,只要脚感觉不适,天就会马上下雨。后来咱们又去了左岸影城看电影,你表现得心有余悸,在卫生间看到台阶处新贴了醒目的警示标志时,我说这大概是你“立下的功劳”。
你离开以后,我的心也像下雨天你敏感的旧伤,遗落身体里,在每一次想起你时隐隐作痛。
2023年02月26日 第三百六十二天
你有个独特的计量单位,叫“一口儿”。
小时候挑食,你为了让我多摄入营养物质,在我表示不想吃的时候,总劝我来“一口儿”,就“一口儿”。
我勉强答应,接过来一看,半碗。
后来发现,你的一口儿有时是少半碗,有时是一马勺,有时比一整碗少不了太多。
所以故意去问你,“一口儿”到底是多少,你笑答,全看自己掌握。
我知道,那比预期多出来的分量,是你的爱。
2023年02月27日 第三百六十三天
小学一、二年级时,你锻炼我独立坐公交车回家。
第一次你把我托付给住体北零区的同学,她带着我从学校门口坐13路公交车,再到西康路换乘9路汽车。
那时的13路车身好长,铰链式结构像手风琴的风箱,从车头走到车尾对小孩来说是一段长长的路,赶上车子转弯,人会像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
两趟车不在同一站点停靠,所以换乘时需要过马路,但我没觉得麻烦,因为我看到街角的花坛里种满了漂亮的蝴蝶花,多色花瓣在那时并不常见。
9路汽车的乘客特别多,我们被人群挤来挤去,憋闷得难受,等终于熬到气象南里站,我迫不及待跳下车,一眼就看到你伫立在站牌前等我,灿烂的阳光下,你满脸笑意。
你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头晕,恶心。
你递上来一个崭新的硬板文件夹,说是给我的奖励。文件夹没有好看的颜色,也没有卡通图案,样子实在普通,但我还是高兴地接了过来,告诉你:“我要回家睡觉。”
后来常跟住十三区的同学一起回家,陪她坐13路到体院北终点站,再换乘9路往回坐两站,这样比较容易找到座位。从此坐公交车上下学对我来说成了家常便饭,熟悉到可以背下来全程站点,你也就没再担心过。
9路汽车是那几年停靠气象南里的唯一一趟公交车,承载了我们许多回忆,后来它延长线路,又途经咱们现在的住处,让我唯心地感觉是它在追随。今天回家时有意绕到气象南里,想偶遇一辆9路汽车,我没有停靠路边,而是一路往家的方向行驶,心里默念如果你能感受到我的怀念,到家前我就能遇见。我一路向南慢慢开着,路过华夏未来,路过13路终点站,再路过体北道,而后右转黑牛城道经过道路北侧的环湖中路站,看见了好几辆公交车,却没有一辆9路。我无奈地笑自己太无聊,用如此随意的方式去测试毫不确定的无形力量,然后在中石油桥下调头,向右并道准备转弯进小区,这时眼前赫然出现一辆9路汽车,正停靠在南侧车站等待乘客上下车。
是巧合吗?我不信,也不愿信。这就像第七天时停在浴室窗前的那只鸽子,我用99%的情感确定那是你精神的载体,留下1%的理智去生活。
在家门口的车站,已经放弃的时候,我还是遇到了我的9路公交车。即使看不到,我也能感受到,你在想尽办法不让我失望,努力去回应我在心底对你的声声呼唤。
你从不曾承诺会在终点等我,但我知道你会,就像儿时跳下车后,我一眼就看到你。
2023年02月28日 第三百六十四天
曾对你说,我们之间既是母女也是知己,因此你的病于我而言是天崩地裂的打击。
你拍拍我的背,安抚伤心的我,而后平静回应:“母女之间感情都深。”
你贯彻始终的理性克制,在任何时候都发挥着作用。
我却永远做不到。
一直以来,看到荧幕中母爱的表达总会泣不成声,现在更是,所以干脆主动回避。
但还是有些深刻的情节常被想起,比如《请回答1988》中温柔善良的宝拉妈妈为了保护女儿,面对警察撕心裂肺的解释;又如《阿甘正传》里睿智坚韧的阿甘妈妈,传授给儿子的每一句智慧箴言。
妈妈这个词,只是念出来,都会觉得喉咙哽咽,因为再没有哪一种情感,可以超越母爱的纯洁和伟大。
妈妈这个称呼对于我,儿时是需求,之后是陪伴,现在是伤口。
2023年03月01日 第三百六十五天
日子数着数着就过了一年,对你的思念随节气流转,跨越了春夏秋冬。
快吗?
真快,365天,就像转瞬间。
慢吗?
也慢,都说亲人的离世并非一时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我还没晾干自己,你带走了许多阳光。
想再见到你,有温度的你。
想再牵着你的手散步聊天。
想再听你喊我,连名带姓。
这么简单的事,却是我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有形的你离开了这个世界,无形的你始终与我同在,把你放心里,你就永远不会消失。
Love is a mark that never fades.
Love is the only thing that transcends time and space.
爱是永不消逝的印记。
爱是唯一超越时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