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热土
清晨,薄雾围绕着绿油油的桑园,随着几声鸡鸣,座座村居开始苏醒。
再过一会儿,便是狗儿蹦蹦跳跳,小孩儿追逐在后面,扯起脆嫩的喉咙朝地里喊道:“爸爸!回来吃饭了,妈妈把饭都煮好了!”此情此景出自凌江对面的东皋村。
站在东皋村眺望对面的凌江市景,尤其是凌江渡近几年的翻天覆地,让东皋村人羡慕不已,一些须发花白的老人时时叹息说:“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住上那样的房子!”
“一定会的!”当几个老人再次表达这样的感叹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嘎”地一声刹在他们面前,车上下来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笑盈盈地对老人说。
这人是凌江丝绸集团的董事长范树人,因东皋村是集团桑园基地之一,他常来这里视察,故而男女老少都认识他。
“范总,是你呀!……就凭我们给你种点桑养点蚕卖点茧子,就能住上那样的房子?别做梦了!”老人们一边接过范树人递来的中华烟点燃,一边毫无遮掩地调侃着说。
“当然不行!这年头国际市场丝绸价格一直走低,服装行业的新材料又层出不穷,都把我们逼到了穷途末路。”范树人说。
“那咋办?”老人们问。“我们决定大大压缩丝绸本行业的产能,只是做少量高端产品。”范树人说。可这番话立马引起老人们的忧虑:“那搞了几十年的蚕桑说停就停了?把桑树挖了再种粮食?可种粮食永远亏本啊!那就更加富不起来,就更别想住好房子啰。”
“别急!”范树人说,“大家不仅能住上好房子,还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准备在这片桑园上重新描画未来的蓝图……”
范树人卖了个关子,吊起大家的胃口。于是大家不停地追问。
“总之,以后大家不用那么起早贪黑地摘桑养蚕了,大家轻轻松松地坐在家里,不知不觉地就把人民币挣到口袋里了!”听范树人这么说,几个老人如云里雾里。
“老范不是要来这里搞开发吧?”凌江燃气集团公司董事长苏实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东皋村,看见围着一堆人,便靠上来听。见范树人等说得那么绚丽,冷不丁冒出话。
范树人惊诧地回头,苏实壮硕的身体好比一尊佛像,红润的脸庞总是春风常在。
“哟!老苏啊,东皋村的天然气早就通了呀,没有你应该关心的事儿了吧?这里可是我们公司的基地。”范树人觉得苏实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这儿肯定有什么企图。
苏实把范树人拉到一旁,见村里的人没有跟上来,才开口说:“你刚才说你要在这里重新描画蓝图,该不是对岸的大动作让你眼红了,也想尝试换套锅灶做饭吃?”
苏实进一步试探,范树人却滴水不漏:“哪里哪里,即使有新的蓝图,还不是立足于本行业,我是想在这里打造一个丝绸文化特色小镇,其核心是建立丝绸文化博物馆,我们凌江不是千年绸都嘛,老祖宗给咱们留下的遗产,是该好好地继承发扬光大的嘛。”
“好哇!老兄,”苏实举起手拍了拍,“可打造一个特色小镇得投入不少钱呀!依贵集团近几年的财务状况,能行吗?再说投入得有回报,你我虽然都是国有企业,但也总不能老是做公益吧?还得想办法赚钱,把国家的资产做大,那样自己也才有成就感不是吗?”
“对对对,老苏你说到我心坎上了,可怎么样才能赚钱?怎么样才能把国家的资产做大呢?”范树人想套出苏实心里的话。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给你直说吧,现在只有搞房地产最赚钱,你看对岸,当初破破烂烂一大片,没有人看好,可罗五洲这么一弄,就净赚了好几个亿呀!你有这么好的一块地,还不抢先开发,到时候被别人抢了可别后悔!”
“老苏,该不是你也惦记着我这块地吧?”范树人直勾勾地盯着苏实。
“哈哈!”苏实在范树人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看你小子说的,你的地?这也仅仅是你们建的基地,土地性质还是农用地呢,要开发还得等政府征用拍卖以后才算,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我起点一样。”
苏实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们可以合作,你充分配合我去拿下这块地,由我们公司出钱开发,你们占股份,怎么样?”范树人没有吭声,苏实又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唯一的办法?”来人的声音柔软似棉,倒是高跟鞋敲击水泥路面的响动很大,众人循声张望时,张玉玲抿着一张红艳艳的嘴笑着给大家打招呼。
“两位国企老总在谈什么呀?”范树人和苏实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苏实说:“张美女,怎么有闲心到这儿走走?该不是为了换个角度看风景吧?听说凌江渡要剪彩开业了,恭喜恭喜哦!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参加这个盛大的仪式啊?”
“说对了,我的确是来换个角度看风景的;马上要开业了,我们罗总的理念是广结四海的朋友,更何况咱们都是在凌江混的,两位老总肯定在邀请之列!”张玉玲气场十足地说。
“张大美女可否透露透露,贵公司下一步又要在哪里演绎另一个神话?”范树人说。
“神话故事永远属于你们国企,你们可以把无变成有,也可以把有变成无;我们民营企业嘛,只能像老黄牛一样低头默默耕耘。就拿凌江渡来说吧,你们看到的只是我们目前表面的光鲜,而背后,这几年的辛酸又有谁能体会呢?”
张玉玲不愧是公司负责公关和销售的副总,面对财大气粗的国企老总竟能轻松自如。
几个人不阴不阳地笑谈一阵,张玉玲掷地有声地抛出一句话:“东皋村就是我们下一步要投入巨资开发的一个项目,我们在两年前就开始在运作了,你们是国企,又不是房地产这个行业的,就不要来凑这个热闹了,如果你们真的热心凌江的建设,我回去给罗总做点工作,看能不能吸纳你们一点儿资金入股,不过5000万以下就别来了啊。”
张玉玲的话把大家说得哑口无言,苏实的脸由青变红,再由红变青;范树人则一直紧皱眉头,待张玉玲走后,他攒足一口气,重重地哼了一声。总之,两人心里都很不爽。
可两人正气着,又来一辆高级轿车,挂着省城的车牌。
凌江市教育局局长文治国先从车上下来,忙着打开后排车门,然后下来几个陌生人。
见是熟悉的政府部门领导,范树人和苏实都满脸堆笑上来打招呼,文治国一一点头,并介绍几个陌生人:“几位领导是省教育厅来的,考察凌江师范学院新校区的选址。”
“哪来的凌江师范学院?”两人十分诧异。“你们消息闭塞了吧?我们凌江师专马上就要升本科了!这可是我们凌江历史上第一所本科院校,目前的校园太小,才300多亩,肯定还得大建新校区。”文治国得意地说。
“那新校区是准备选择东皋村了?”范树人紧张地问。
苏实也望着文治国讳莫如深的脸等待答案。
“有这个考虑吧,这儿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真是个教书育人的好地方!”文治国说。
“老范啊,我知道这是你们公司的基地,如果师院新校区真的选址在这里,到时候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反对声音哈!你还要大力支持凌江的教育事业啊!”文治国接着说。
“一个大学的新校区需要多少地?”苏实问。“少说也得五六千亩吧。”文治国随口说道。“不可能吧,需要那么多地?500亩足够了吧!”范树人吃惊地说。
“500亩?一两万学生装得下?再说,就只修个学校?那还不相当于一座孤庙!这么多学生吃喝拉撒休闲娱乐总得配套齐全吧?况且从事这些配套服务的行业少说也得几千人吧?那他们住哪儿?他们的吃喝拉撒又从何而来?还不得搞点房地产把人气商气给制造起来?”文治国滔滔不绝地说。
“看样子是要把东皋村全盘吞下。那这么多村民往哪里赶?”范树人嘀咕道。“那就是政府的事儿了,”文治国说,“配套一个幸福美丽新村建设就完了,东皋村老百姓是享福了!”
“我听说这里要拿出来搞房地产开发,而且听说盛世凌江已经早就在运作了。”苏实说。“吹牛吧,谁批了?市长批了还是书记批了?现在的地都还没征收,他们运作什么呀?”文治国笑着说。
“那倒也是!”苏实听文治国这么说,倒放了些许心,对张玉玲也不怎么气愤了。倒是范树人依旧眉头紧锁,筹措了很久的公司脱胎换骨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
半年前,丝绸集团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讨论公司今后朝哪条路走,绝大部分职工支持公司成立房地产开发子公司,并打算做通市政府的工作,将城郊几处桑园基地买过来,拿公司现有资产抵押贷款,以求在房地产中杀出条生路。
眼下看来,这路上都是豺狼虎豹,还没上路,便已然听到了狼嚎虎啸。
倒是东皋村顷刻间沸腾了,大家奔走相告村里的土地即将被征收,房屋即将被拆迁,近几年这样的事在城郊一些村相继发生过,农民都在拆迁征收中发了财。
如今时来运转轮到东皋村了,谁听了不兴奋呢?
消息自然传到了村支部书记刘雷的耳朵里,他打电话给女儿刘清粼,问消息是否属实,刘清粼叫他不要相信传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要紧,即使真的要征收拆迁,国家有政策,谁也不要存非分之想。
刘雷一向相信女儿,就没再多问征地拆迁的事儿。可是,越来越多的村民轮番来到刘雷家核实消息的真假,刘雷自然是一一劝诫。但劝诫似乎无效,大家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到自个儿的家,纷纷做起征收拆迁发财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