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们下乡第二年的秋天,大队书记老杨突然来到了韩家漕,对二哥说,要抽调两个人到大队小学去教书,二哥思索良久,推荐了四毛和小辛。四毛人高马大,一头卷发,一表人才,不但主意正,而且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小辛在队上年龄最小,和二哥、劳菲、四毛三个武夫不同,小辛属于那种书生气质,五官清秀,文质彬彬,一副秀才的模样。
书记老杨走了,二哥把四毛和小辛叫过来,说了让他们到大队小学去教学的事儿,二人听了很高兴,觉得当老师肯定比在队上干农活要强得多,就一口应承下来了。但二人尤其是小辛,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安,就这中学没毕业的水平,没有受过一天师范教育,竟然去教学生,能教得了吗?不管这些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懂就学呗。
第二天,两个人背上行李就到了大队的小学,小学原来是座庙,进大门两边各两间教室,靠崖根有三间窑洞,校长就在中间的窑洞里办公,北边的窑洞是另外两个老师的办公室,南边的窑洞给四毛和小辛做厨房,北边的两间教室还带了一间办公室,就成了四毛和小新的卧室。
校长让小辛教的三年级,四毛教四年级,我们这才知道,大队小学只是个初级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每个班大概只有十五六个学生,所有的课程班主任一个人包圆儿,连语文带算数,甚至音乐,体育也都是一个人教。
校长韩大个是凤翔师范毕业的,1米8的大个子,浓眉大眼方脸盘,30多岁也没结婚。当年的凤翔师范是非常有名的,人们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比陕西师范大学差。韩校长给四毛和小辛大概讲了讲教学的事情,把课本和办公文具发给二人,说按课本进度讲就行了。
学校里还有两位老师,都是本村的人,一位年龄稍长接近40岁,一位才十五、六岁,根本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娃娃,而且就是本村小学才毕业的。这时我们才知道,村里老乡的受教育程度原来这么低,绝大部分都是文盲,估计都找不出来一两个上过初中的,所以四毛和小辛虽然自己觉得能力不够,但大队干部却认为绰绰有余了。
开学了,孩子们都来了,六七十个孩子把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的,孩子们兴高采烈,活蹦乱跳,让四毛和小辛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俩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孩子们教好。
这六七十个学生,女孩子很少,农村重男轻女,女孩子长大要嫁人,都不愿意让女孩子上学。孩子们穿的很差,都是家做的衣服,补丁落补丁的,没有一个孩子的衣服是合身的。孩子们连个像样的书包都没有,大部分都是用烂衣服拆下来的布手工缝制的,五颜六色,大小不一。
小辛给孩子们上第一课,讲学校的制度、基本要求和一些注意事项,孩子们很专心的听讲,他们觉得很新奇,因为这老师和以前的先生不一样。他们管老师是叫先生的,这先生四毛和小辛也适应了好长时间,也纠正不过来,就由着他们这样叫了。
语文主要还是识字,每天就是教他们读课文,认识生字,讲解课文的主要含义,灌输一些基本的人生认知。
算术稍微费点劲儿,一个班的学生差距很大,差的明显就跟不上进度,你跟他怎么讲,他就是不明白,原因是底子太差了。有时候生气了也会揪着学生领子,拉到讲台前罚站。
音乐和体育根本连教学大纲都没有,体育还好办,院子里走正步,一二一,跑跑跳跳,一节课就完了。音乐就教唱歌,有一次小辛心血来潮,还给孩子们教了一段京剧样板戏,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孩子们连一句京剧也没听过,你给他们教样板戏,一节课从头唱到尾,一句也没学会。
教学的过程中,四毛和小辛都是模仿自己上学时的经历,那时候老师是怎么教的,一节课都做哪些事情,黑板上要写哪些内容,老师给批改的作业上,除了打分还有哪些评语等等,模仿的怎么样,两个人觉得能做个七、八分,但无奈那时候教育根本就是一片混乱,完全没人管,学校连最基本的教学大纲这些东西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放假的时候能让老师们接受一下培训了。
四毛有一把理发推子,经常给全校的师生理发,大概平均每天都要理一两个头。理发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孩子们的卫生条件有多差,很多孩子头上和脖子上的垢茄一片一片的,学校里也没条件给他们洗头,俩人给学生理完后,就叮嘱学生回家让父母给他把头洗一下,第二天我想起来看看他的头,有的父母给洗了,显的精神多了,但很多没有洗,大人顾不上?还是根本就没这个意识?还是太穷了。
你别看就理发这小小的一件事,给孩子们的家长解决了多大的问题?这之前,村里大人小孩理发一律是用镰刀刃片儿剃,先用热水把头闷一下,大约头发就软了一些,磨快了的镰刀刃片来剃,大人剃的时候呲牙咧嘴,小孩儿剃的时候鬼哭狼嚎,你看着你都觉得疼。四毛和小辛给孩子们理发,孩子们觉得很享受,而且理出来是有式样的,不是用镰刀刃片剃出来难看的光头,看着档次高多了,小孩子也精神多了。孩子们理完发逢人会骄傲的说人,先生给我剃了个洋楼,他们把留头发叫洋楼。
那时候老乡们对老师还是很尊敬的,当然也有我们给孩子们理发的缘故。最典型的事情,就是家长让孩子们给四毛和小辛送菜,每天早上俩人还没起床,就不停的有孩子敲门,"先生,把菜放窗台上了“。起床出门儿一看,窗台上放着好几种菜,不多,都是一小把 ,有葱,韭菜,萝卜,白菜等等,俩人在韩家槽知青组时,从来没有菜,韩家槽是旱塬,一滴水没有,一颗菜也没有。杨家沟就好的多了,有一条小河沟流过村子,每家都有一小块菜地。四毛和小辛在学校当先生,新鲜蔬菜吃不完。
俩人在学校教了一学年,两个学期,第二年冬天招兵,四毛当兵走了,那时候当兵也很不容易,政审非常严,四毛他爹是陕北老红军,他妈是1948年从江苏参军的老战士,四毛要当兵,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小辛对参军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小辛的老爹,过去是国军胡宗南的军需官,虽说当年在淞沪抗战战场上奋勇杀敌,九死一生,但后来一切都变了,翻天覆地啊。
四毛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穿过的一件军装送给了小辛留作纪念,小辛也一直把四毛送到汽车站,挥手作别,留下无比伤感。
剩下小辛一个人,小辛给大队书记说不当老师了,剩他一个人在学校,太孤单了。费了不少口舌,书记才同意,小辛麻利的背着铺盖卷,又回到了韩家槽知青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