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们下乡的生产队是由五个自然村组成的,为什么这么分散?就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差,找块平地实在不易。不是沟就是梁,沟壑纵横,土地贫瘠。
最大的自然村叫韩家槽,有20多户人家,主要是韩姓。第二大的自然村叫窑湾里,以杨姓为主,住了有十几户人家。第三大的自然村叫堡子山,大概不到十户人家,全是苟姓。另外还有两个地方,一个地方只住了三户人家,是三兄弟,姓高。另外更远的一个沟岔里,叫柳树坪,只有一户人家,姓陈。柳树坪陈家院子下边沟里有一口泉,在我们这个非常缺水的地方,泉水可能是他们选择孤独的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陈家老两口快60岁了,见人不笑不说话,十分慈祥。他们有四个儿子,老大入赘在20里外的一个村子,很少回来。老二叫陈书文,和二哥们年龄相仿,老三叫陈安文,十四、五岁,老四叫陈书同,大概十二、三岁。
下乡的几年,二哥们和村民的关系,和油水一样分离,农民并不欢迎二哥们,因为二哥们分了他们并不富裕的口粮。二哥们和村上的农民,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纠纷,总之一句话,和平相处,互不侵犯。
比如队上每月给每个知青只有30斤原粮,麦子或者包谷,磨成面粉也就20多斤,二哥们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20多斤面,半个月就吃光了,农民自己的粮食也不够吃,谁也不会管你知青有没有饭吃,二哥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但有一家除外,就是陈家兄弟,二哥们和陈家弟兄几个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陈家老二陈书文上过小学,会木匠手艺,经常走村串寨的给人做家具或农具,在村子里也属于有文化见多识广的人。陈书文经常下工不回家,跑到知青点和二哥们在一块聊天。陈家兄弟过来上工的时候,总会捎一担水给二哥们,因为那里吃水太困难了,而陈家兄弟过来上工时,给二哥们捎上一担水,虽然也要出不少力,但毕竟是顺路的事。
有一件事让知青小辛铭记在心,一天中午上工前,陈家最小的兄弟老四陈书同给知青捎了一担水,把水倒入水缸以后,书同把小辛叫出了窑洞,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大白馒头递给了小辛,他那稚气的脸上充满了笑容,那张笑脸,让小辛几十年后也没有忘记。
但在那个年代,陈家兄弟的作为受到了严厉的批判,有人把陈家兄弟上工时,顺便给知青捎一担水的事,报告到了大队,大队立即给陈家兄弟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腐蚀拉拢知识青年",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陈家是这个小山村里唯一的一家富农,只要有运动,陈家老爹就是批斗的对象。
从那以后,陈家兄弟再也不敢给二哥们捎水了,书文也不敢和二哥们聊天了,他们一家人为此事受到多大的压力,恐怕有些事情二哥们并不知道。
二哥们离开这个小山村很多年后,大约是2005年入秋的一天,已经成为老辛的小辛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二哥们原来下乡时候房东的儿子打来的,他说陈书文得了重病,县医院诊断是食道癌,已经一个星期滴水未进了,县医院建议到市中心医院来看,他们知道小辛在市里的一家大工厂当处长,就打电话来,希望小辛提供帮助,小辛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让他们第二天早上就过来。第二天九点多钟,小辛叫上单位的一个年轻人小高,一块到中心医院大门口等,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陈书文的身影,问了一下大概情况,老辛让小高和陪书文来的人先去挂号,看过医生立刻被留住院,做了活检和一系列检查,然后让他们三四天后再来,老辛叫了一辆出租车送他们到长途车站,约好四天后再来。四天后他们来了,老辛让小高过去陪伴他们,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具,叮咛小高一定让书文先洗个澡,因为老辛知道韩家槽的农民,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洗过一次澡。
两三天以后,书文做了手术,食道被切除了一截,书文出院的时候,老辛给了他一千块钱,看到他精神好多了,老辛也感到放心了许多。
后来书文又给老辛打电话,高兴地说他的农合医疗卡找到了,之前来看病的时候,他说过他的农合医疗卡被村里搞丢了,他看病全部是自费。找到农合医疗卡让他兴奋不已,这样他欠的医疗费报销后他就有能力还清了。
听完老辛心里感到真是无语,多诚实的人啊,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还欠医院的钱。
过了几天书文又来了,老辛和小高陪他去医院结清了手续,他如释重负,满脸都是笑容。
老辛后来问了给他主刀的医生,那个医生说,存活期半年,老辛听完心里一阵发凉。
第二年春天,老辛开车去了一趟韩家槽,见到了书文,表面看情况还可以,他说现在就是腰老疼,老辛明白,这是癌细胞转移了,但看到书文还好好的活着,心想主刀大夫也许说的太过分了。第二年春节前,老辛给房东家里打电话问书文的情况,他们告诉老辛,书文去年十月就过世了。
陈家最小的弟弟陈书同,早在1995年二哥们回韩家槽时,就听书文说弟弟几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一个又纯真又富同情心的人,才30多岁,真可惜。
二哥到韩家槽第三年就被招工到了市里的一家工厂,后来这家工厂又迁到了西安,二哥算是叶落归根,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一次在韩家槽下乡的几个兄弟在二哥家相聚,又提起了陈家兄弟,二哥说之前陈家老大的儿子在西安打工,突患急病,需要手术,手头无钱,情急之中找到了二哥,到他这里一次拿了四万块钱,手术很成功,捡回了一条命,病好以后过了一年多,拿着四万块钱和家乡的土产来看二哥,千恩万谢,泪流满面。
听二哥说了这件事情,大家真是感慨万分,二哥是性情中人,上世纪90年代,能这样对陈家后人大力相助,真是有情有义。同时大家也想,在最困难的时候,陈家兄弟给了知青们许多同情和安慰,在他们有困难时候,大家当然会出手相助。
现在也不知道陈家的后人们生活的怎么样了?5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知青们也垂垂老矣,没有精力再去韩家槽了,只能祝他们生活安稳,无病无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