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时光匆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顺天府尹何乃滢收到京城南边几个知州知县的公文,仔细阅后,大为震惊,义和团民顺着卢汉铁路(卢沟桥至汉口)奔袭到卢沟桥一带,将长辛店、卢沟桥的铁轨一段一段地撬起来搬走,枕木拆得四零八落,电线杆先烧后砍,扔到路边。
铁路沿线一片废墟。
团民们涌入卢沟桥机厂,手持圆木铁棍乱砸一气,又举着火把引燃了门窗,烧的机厂只剩下黑乎乎的砖墙和机器。
临近的丰台车站更为惨重,烧尽了机库、机车房,熊熊大火又引燃了光绪帝原先御用的龙车,最后仅剩下焦黑的钢铁。
“武卫右军各兵种分别出兵两千,火速赶往丰台镇压!”徐用仪和侍从骑马赶往南苑大营,在大帐里对众将领下令,“记住,义和团与太平天国不同,不可全部剿杀,要彻底打服他们,使之形成畏服朝廷之心!”
一众将领受命而去。
全数上万余的骑兵、洋枪队、炮兵队从南苑大营拔军出发,浩浩荡荡开往卢沟桥和丰台。
尚且兴奋的以刀枪不入闻名的义和团民正在生火做饭,武卫右军从四面包围,逐渐收紧圈子,洋枪洋炮一起发射,骑兵纵横冲杀,义和团民很快就死伤大片。
各分坛的大师兄指挥数不清的团民奋力冲破包围圈,四下逃窜,上万人朝西南逃去,进入良乡、房山、涿州。
房山县太平庄附近的群秀书院里,读书声起伏有致。
范继峦获得解救后,筹备再三回乡办书院,得了沈丰岩的大力资助,在村庄旁近的一片树林里新建成立了群秀书院,请了几位学识渊博的先生,不久便开始了传道授业解惑。
典雅幽静的群秀书院隐在深林之间,远近的百姓慕名将孩子送来求学,先生们日日教习不辍,一众学员日见成长。
范继峦正在房间里接待旧友,忽听得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范伯在吗?”
他闻声起身前去掀开竹帘,一脸慌急的邻家小伙子说:“村里来了好多义和团民,领头儿的在您家里,让我来叫您回去。”
范继峦神色一变,说:“在我家里?你等等,咱们一块回去。”转身向几个旧友解释两句,出了屋门,叫来一个年老秀才,叮嘱几声,带着那小伙子离开了书院。
一路匆匆行脚,所遇村民皆是惶惧之色。
进了林木笼罩的太平庄,范继峦脚下不觉加快,到了自家门口,宅门外侍立着两个衣貌奇特的小伙子,手里各执一根长矛,心知这便是义和团民,问候一句进了门。
母亲范梅氏站在庭院里,面色焦忧地说:“你可是回来了。”
范继峦安慰母亲两句,看见北房正堂里迎出两个人来,一瘦一胖,衣服皆是义和团装束,胸前缀一块圆布,上书“義和團練”四字。
那瘦高个儿叫道:“您便是范老爷?”
范继峦回道:“正是,敢问您是?”
瘦高个儿说:“在下姓李,和大师兄尹大哥带领二百弟子,早上刚到太平庄。”
那矮壮者抱拳行了一礼,说:“见过范老爷。在下姓尹,来您家里有要事商议。”
范宗岳和范继峦互瞅一眼,太平庄的“里长”和几位甲长也都一一向范继峦行了礼。几人在桌前坐下。
清朝时,房山县施行乡里制度,县下设乡,乡下设里,里下设甲,一甲十户。
清末的房山县划为四个乡,五十几个里,数百个甲。
太平庄有上百户人家,由十几个甲长辖治,上面还有一位孙里长。
凡有重大事宜,皆在一起商议。
义和团进村后,孙里长叫了几个甲长,带着尹李二人来到范继峦家。
由于范继峦的士绅身份,范家才是整个太平庄的主宰。
五十多年纪的孙里长说:“范老爷,尹师傅李师傅是从直隶北上而来,他们分坛口的字号是坤字儿,有二百来号人。另外一些分坛口的团民也一同北上,现下在其他村里驻扎。尹师傅的意思,是想在咱们太平庄待上一段时日。”
范继峦听了,心下沉重,转头问那两人:“二位师傅,我早前听说,朝廷与义和团几次刀兵相见,你们可是在南边儿待不下去了,才到了北京地界上?”
尹大师兄倒不避讳,回道:“不错,先前朝廷派兵与我们打过几次,可是眼下已经议和,朝里的赵舒翘大人、何乃滢大人等诸位一品大员都为我们说话,而且慈禧太后也转变了态度,因此您不必担忧。”
范继峦心中狐疑,又问道:“二位带这么多团民,在村里做什么?将来要干什么?”
尹大师兄回道:“没别的,就是练功,将来要灭洋人。”
范继峦深感大祸即将临头,沉吟了片刻,又说:“我素知义和团扶清灭洋,但为何一定要豁出性命与洋人斗个你死我活?再怎么样,也有朝廷出面啊。”
尹大师兄听了,说:“朝廷?朝廷还不是洋人的奴才,等朝廷打压洋人,振我国威,怕是到你我都做了亡国奴,都还没影儿。义和团就是要替天行道,把欺压奴役我大清的洋人们都赶出去!”
此时,义和团风潮已席卷京师周边,直接间接的原因是外国列强在中国各地享有许多特权,如设租界,倾销洋货,治外法权。
洋人和传教士犯了案,躲到租界或者教堂里,由领事或公使出面便可免罪。
如此等等。
加之甲午战争失败以来,德国,俄国,英国,法国相继派兵占领了胶州湾,旅顺,威海,广州湾,朝廷无奈接受,民怨却日益沸腾。
国人方方面面受到伤害,义和团几经蜕变,在山东兴起。
几年前在山东闹出了几件大案,袁世凯出兵镇压围剿,团民们流窜到了直隶和顺天,而后朝廷中各派意见不一,是以有了暂时的和平局面。
范继峦听了,默然不语,心中暗忖,要是洋人有那么好对付,一朝王公大臣谁愿意忍气吞声?
他思量了一会儿,又说:“道是朝廷与你们已经议和,这我得看真凭实据。再者,你们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一个太平庄也容纳不下,食宿皆是困难,而况夏季庄稼快要成熟,假如长久驻扎,恐怕扰民之处颇多。平心而论,我愿意支持你们,但若当下应承,村中百姓定会怨声载道。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尹大师兄听罢,回道:“范老爷有所不知,在直隶的一些州县,县衙按月给地界上的义和团发放粮食,虽远远不够果腹,但也表明了态度。一些地主也是深明大义,时常出钱出粮相助。假如范老爷一时转不过弯儿,我们就先告辞。我们来就是知会您一声儿,顺便讨些钱粮。不过,如果往后您还是不支持,那也不要反对。”
范继峦心中气愤,说:“两位莫要威胁。我是什么人,也许你们还不了解。这样吧,你们自便。我只说一句,你们练功归练功,但绝不要扰民。否则,激起民怨可就不好收场了。”
尹李二人没有回答,起身后朝屋里的众人行了一礼,走出门去。
范继峦收回目光,对孙里长和甲长们说:“由他们去。你们到各家各户走一趟,叮嘱大伙儿好生提防,义和团虽然只反洋人不反朝廷,可终究是一股不正之气。”
孙里长应了声,说:“我到县衙去一趟,看看知县怎么说。您晚上在哪儿?书院还是?”
范继峦回道:“眼下只能先待在家里。”
孙里长说:“那成,您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