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大哥当兵那年，正赶上对越自卫反击战。娘从广播听到西南边跟越南打仗了，天天忧心忡忡。有一天，有位邻居说庄上早几年当兵的去了越南。娘听到这话，胸口疼病犯了，病痛思子交加，躺在炕上，大哭。那一年我才十多岁的样子，看到娘伤心疼痛的样子，娘哭我亦哭。

兄妹四人，我跟小妹年龄最近。小时候家里喂的奶羊，每每放学后，我都是跑到坡里，割最鲜嫩的草喂之，盼的是奶羊多产奶，母亲身体不好，就靠这羊奶来喂妹妹。在家里小妹最小，是爹的心肝宝贝。爹每次干活回来，都是抱着小妹吃饭。小妹刚上到小学二年级时候，被同学打掉了牙。晚上妹妹疼得大哭，我也没法睡，就陪着妹妹哭。

大哥当兵走时，换下来的衣服二哥穿了几年，二哥穿到不能穿的时候，我接着穿。到我穿的时候就已经破了，娘就经常给换块新补丁。娘给我说，这块新布补上，多好看。我也觉得好看。这一身衣服在我们哥仨身上穿了十几年，最后不能穿的时候，娘又撕成布块，给我们缝了书包。

跟二哥上学，一起披一块塑料布遮雨。二哥每次都是为了我淋湿了自己。大哥当兵了，18岁二哥下学了，没再考学，跟着爹一起修自行车，帮着爹娘种地。我才有机会上学。我考上大学那年，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二哥很高兴，但是眼神里也很失落。当时，自私的我只顾自己高兴了。兴奋的表情、声音充满了饭桌。吃饭的时候，爹娘老是说，终于供出一个来了。这话，二哥听后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他是为了我才下学的。我当时真的意识不到二哥的心情，等我意识到了则是30多年后的今夜。想来，泪水盈眶。

等我工作后，当了老师。我无以回报我的兄长，只有带着他们的孩子读书，孩子们一个个考上大学，我又辅导考上工作。看到孩子们成家立业，我长舒一口气，我也终于能为我的兄妹做点事情了。可是，这个时候，爹已经走了多年了，娘也老了。两位哥哥也都是一大把年纪了。

在极其艰难的日子里，一家人相依为命。有口饭，让着吃。吃饭的时候，大哥、二哥都很少夹菜，因为菜少，就让给我跟妹妹。现在想来，我的大哥那时肯定是顿顿吃不饱的。我跟妹妹却吃饱了。

爹得病的那年，正赶上我要高考。爹娘跟哥哥没有告诉爹得病的消息，两个哥哥陪着父亲看病，到亲戚家筹钱借钱，给爹做手术。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两年后我大学毕业，爹旧疾复发，再到后来卧床不起达三个多月直至去世。都是两个哥哥床前伺候，我得上班，没等我放假伺候，爹就走了。很多时候，亲情不等我们的假期，亲情不让我们等待。曾经我少不更事，等我懂事了，已是多少年过去了。

时下有句很流传的话：哥就是哥，哥不是传说。我的大哥二哥，确实有理家持家的本领。父亲走了这么多年来，家里的事都是大哥决断。长兄若父，大哥就成了整个家庭的主心骨。大哥二哥家里外头的活都能干，种地收割，垒墙修屋，耕种耩扬，修修补补，都是好手。

两个哥哥都有一手烧制饭菜的绝活，顶得上饭店的大厨。大哥在部队炊事班干过，二哥自己曾经开过饭店。因为善于钻研，他们手中都有做饭菜的技术。逢年过节，大家庭都定时聚会，都是两个哥哥下厨，嫂子和贱内做个帮手。我回家陪孩子们玩玩，串串门。饭菜做好了，电话打给我，我回家跟大家一起吃饭。儿子出生后待喜客，正赶上腊月廿四，到年底饭店关门了。当时我住在学校，大哥二哥就在我的院子里，垒灶支锅炒菜。我从集上买来菜，两位哥哥煎炒炖烧，同事的单身宿舍成了我待客的雅间，岳母家的七八桌客人，两个哥哥做菜招待，亲戚们都说我这两个哥哥菜做得好吃，都是满意而归。贱内每每拿我跟两个哥哥比，我总是笑曰，因两个哥哥太优秀，把我这方面的才能给遮住了，我没有学习施展的机会。其实，是两位哥哥心疼我，从小就让我安心读书，把家里的活替我干了。

《周易》中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年轻时候真的理解不深刻。想一想父亲走后的这快30年的日子，我们兄妹紧紧团结，侍奉老母，照顾妹妹，走亲访友，亲戚间的红白喜事，处理一应周到。这一切都是两个哥哥操持，几十年来我是惟兄长之命是从。兄妹之间，团结和谐。母亲常说，兄弟不和外人欺。无论是当官做宰，都得有父母兄长。这么多年来，虽然父亲走了，家庭的大事小情，因哥哥张罗，都处理得妥帖得体。亲邻们提起我们兄妹多是啧啧称赞。

我自少年时就喜欢读书，读《孟子》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读《论语》孝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年轻时只把这些作为学问，现在半百之人，想来我的兄长没有读过这些，他们却用行动阐释了儒家经典的要义。兄长的孝悌之心，兄长忍让之义，成了家庭的粘合剂。让我们兄妹紧紧团结在一起。在我兄长的带领下，我们一起孝敬父母，兄弟间相互关心。孩子们之间相互友爱，母亲颐养天年。我们享受了亲情的温暖，家庭的温馨与幸福。

邻村搞拆迁，因为拆迁补偿，有些家庭父子成仇，有的家庭兄弟反目。娘说起这些事情就非常痛心，说：“可都看着钱亲，看不到人亲了。这钱不是人挣的吗？总有花没的时候，可是，人长啊！”娘常告诫我们，不要太在意钱财，舍一把，撒一把，留着一把才养家。翻译娘的话就是，挣到钱需要接济穷人，需要帮助难人，需要回馈社会。我忽然想起曾子在《大学》中的句子：“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而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我追思过往，我在思考亲情的价值，我在追思艰难日子的骨肉亲情。饥饿的时候，亲情是兄弟间相互谦让的一口饭；寒冷的时候，亲情是我们兄弟轮穿的一身衣；病痛的时候，亲情是床前的悉心伺候；悲哀的时候，亲情是兄妹间的共同哭声。亲情是休戚与共，亲情是血浓于水。如果，亲情用钱财来衡量，当钱财用尽的时候，那亲情是什么？是不是一场空？是不是一阵风？如果我们守住了钱财，丢失了亲情，那么这钱财还有什么用啊！

亲情的价值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衡量，这亲情是一家人艰难时的相依为命。什么能比生命更有价值？当你看到亲人病痛的煎熬，忧伤的泪水，你该怎样做呀？当割肝救母的仁孝之心，当割肾救女的慈父情怀，这些撼动人心的骨肉亲情到底该有什么来衡量呢？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来比拟来衡量亲情的价值。

（写于2018年5月15日凌晨3时，农历戊戌年四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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