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姥爷,我甚至都没想好写什么就下笔了。就在刚刚,我玩着周末从公园捡回来的植物,思绪飘回了过去。
小时候我经常拿这植物里的豆豆当子弹玩,尤其是成熟后变成黑色,豆豆就更结实了,可以不用心疼随便打,不然用枪里自带的子弹是很浪费的。
怎么想起我姥爷的,我确实不知道,毕竟他很少陪我玩,更别说打枪了,但一想到小时候,就总是绕不开我姥爷。
姥爷之所以成为我姥爷,是因为他第一个老婆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了,所以后来就找到了我姥姥,不然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我妈和我。
姥爷是老北京,印象里他话不太多,每天不是写字就是学习,要么出去溜达,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他的懒。
先不说他在家里不干活,每次我想要什么礼物,他都懒得去买,直接给钱。他很大方,两三块的东西往往给十块。虽然那钱可以买好几个我想要的东西,可我不高兴,所以钱也不要,东西也没买,但其实他还是很疼我的。
那时我们一家五口挤在平房里,饭菜由我爸做。本来结婚前我爸是不会做饭的,因为姥姥是满族人,吃饭很讲究,姥爷又懒,所以我爸的厨艺就这么练出来了。
我姥爷懒,养出来的猫也懒,不是吃东西就是晒太阳,肥肥胖胖的一坨,一动不动的。你若是逗它,它都懒得搭理你,说不定还嫌你扰了它的美梦呢,真跟姥爷一样一样的。
姥爷是大学生,跟姥姥都是坐办公室的,收入还可以,所以我妈那时没吃过太多苦。听我妈说,坐办公室经常需要写东西,而我姥爷写东西特别慢,常常半夜抽了很多烟还写不出,而我姥姥很快就能写好,难道是姥爷精益求精?
姥爷很喜欢冲奶粉喝,而我喜欢吃奶粉糊,因而每次我都自告奋勇地帮忙,等他遛弯回来准备喝时,不但牛奶没冲好,奶粉糊也让我吃得快见底了。
奶粉兑一点点水调成糊状时,奶味特别浓、特别甜、特别好吃,所以我假借帮忙之名,堂而皇之地偷吃。那时候小,一直以为姥爷发现不了,因为我每次要求,他都会同意。
姥爷年轻时大概是用毛笔写字,因而老了也不忘练字,天天往报纸杂志上写。我上小学时,学校开了书法课,他看我写大字,连说不错不错,有天分,非要培养我。
他是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典型,都退休了还在学英语。当我也开始学英语时,他的兴头便来了,追着教我,拿着课本一遍遍给我念。
每到这时候,我就觉得很烦,把他轰走说不用不用。现在想想,有点后悔,毕竟那是一个老年人的骄傲和价值啊。等姥爷过世以后我才从我妈那里了解到,姥爷年轻时在国际俱乐部工作,接触的都是外国人,所以英语非常好。
虽然我姥爷确实不那么勤快,但也常带着调皮的我出去玩,而我总是到处钻到处跑,他一找不到我,就急得团团转,好几次都给他吓得高血压了。
在我小学的时候,我们住的平房要拆迁,一家人就搬到了更远地方的楼房里。
还记得那一日阳光很好,还没有家具的屋子对于小小的我来说,显得好大好大,我坐在厨房的窗台上画画晒太阳。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我跟父母一间,姥爷自己一间。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幸福。
其实一起生活的细节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记忆有时候很奇怪,只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情,大些了,反而就模糊了。
当时,家的附近有一个奶牛场和冰棍厂,姥爷给我定了牛奶。牛仔都是现挤的,他每天定时去给我取。那新鲜牛奶可跟现在的牛奶不一样,稠稠的,似乎还有那么点发黄,会起很厚的一层奶皮。
姥爷的话始终不多,不是那种内向的话少,而是慵懒的话少。其实我也很少说话,但却没他活得那么悠然自得。
楼房里发生的事,我还记得一件。那一日暴雨,我正在窗口看雨,就感觉窗户角那里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在动,我吓了一跳,赶紧叫了爸爸来,打开窗户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小鸟。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小东西,我姥爷呢,就理所当然地把它养起来。他也不用鸟笼,就把鸟往屋里一撒,算是它的家了。我现在住的屋子就是曾经姥爷的这间。
当时的吊灯还很古老,就是一块圆木一根绳吊着灯泡,而那块圆木刚好松了,被拽下来一个很大的空隙。那只鸟很会找地方,就在那里安了家。
妈妈很愁,因为鸟儿总不会是那么听话的。鸟粪到处拉,屋子也显得很脏,屋门要长期关着,但是也架不住我姥爷的坚持和喜欢。鸟儿嘛,毕竟应该是自由自在的。
从此,那个屋子就是鸟儿的世界。我很少去姥爷的屋子,生怕一不小心鸟儿飞了出来。搬来楼房就不再养猫了,所以除了吃饭,姥爷就跟那只鸟作伴。人老了,有时候反而更喜欢亲近小动物。
姥爷跟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很惬意,很和谐,大概到我十几岁的样子,大姨他们要把姥爷接走住,姥爷似乎不太愿意。
回去之后好像没有太久,就听说姥爷的精神出了点问题,还住了院。因为那时候已经很少见姥爷,具体情况不知,可能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太多年,换环境让他无法适应。
后来一切风平浪静,姥爷过世的噩耗却来的很突然。姥爷虽然有些高血压,身体却一直很好,据说是睡觉时一口气没上来憋死了。我一直很不解,好像是睡梦中哮喘犯了吧!
如今姥爷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记不清是哪一年离开。
每当拿着他在圣诞节送我的贺卡,我都会流泪,那么懒的一个人,居然赶着时髦,在一个洋节日给我挑了贺卡,写了祝福语。贺卡是淡紫色的,我喜欢的颜色。这大概是我能记得的、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那么正式的送我礼物了,虽然不值钱,情意却很重。
他走后很多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姥爷像往常一样回了家,他站在门口冲我微笑打招呼,我也跟他点了点头,但是彼此谁也没说话。
在梦里,我似乎知道姥爷不在了,而姥爷好似也知道什么,没跟我说话,直接找我的父母聊天去了。这个简单的梦我始终没忘。
在写姥爷的时候,我又反复想到了姥姥,但我对姥姥的印象就更浅了。她在我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走的只有五十几岁,是乳腺癌。
姥姥跟我现在的同事差不多大,我同事还天天生龙活虎的活得跟个姑娘似的,我姥姥却已经在这个年纪离开了世界。
那时候我对年龄没什么概念,现在回想真是太年轻。姥姥最担心她死后我会忘记她,所以这么多年,我会不时地想起他们。我无法忘记一个人对我的牵挂和爱,不论过去多少年,他们的模样还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
姥姥姥爷都是护着我长大的,姥爷是慵懒大条的爱,姥姥是内敛温暖的爱,姥姥的手巧得很,我小时的衣服棉袄之类大都是她亲手做的,现在家里还留着一件姥姥缝的西装。他们一定不知道我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心酸?
长大后我没有去扫过墓,我害怕那种地方,但如今,我感觉有些看淡生死了,即使我还有很多不舍。我突然想,下次扫墓,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们了。我想在心里默默地跟他们说说话,希望他们可以祝福我的余生。
有时我会任由思绪沉溺于过去,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在。我的诉说没有任何章法和技巧,只是寂寞时,自己与自己对话,自己与过去对话,自己与当下对话,我不憧憬未来,所以我不跟未来对话。
如今我能够留下些什么?大概也只有这些少时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