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公号狗。
是的,就是那种每天手机不离手,不想放过任何热点的公号狗;那种每看一篇文章,先看阅读量,再琢磨标题,最后才会看文章内容的公号狗;是那种朋友圈里除了热点新闻就是自己写的文章的公号狗;就是那种,写了一辈子别人,却无法写明白自己的公号狗……
不要问,问就是活着还不如狗
曾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媒体人一直是我的梦想,挖掘真相、传播事实,成为事实的叙述者和记录者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可是,N年了,在这条路上,我却越走越慢,停滞不前,越来越狗。
早些天,领导一个电话,我花了半个小时删掉了那篇我采写了三天的稿子,掩盖事实的背后,是我腿都吓软的样子,以及所有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
像往常一样,稿子在两个领导审完后,我就发了。在等公交的时候,突然接到其中一个领导的电话:
“你是怎么搞的,说了不要透露地点,你怎么还写上了!”
“赶紧删了,赶紧的!”
按平时工作要求来讲,我已经把那部分突出地点的内容删了,剩下的就只有三个事件本身的地点了,难道这个也要删了?
“领导,您说的那部分已经删了,您说的是?……”
“赶紧的,赶紧把文章删了。立刻,马上!”
CNMD,稿子他不是已经审核过了吗?怎么突然冒这么大火,我一脸懵逼。
正在等公交的我,要怎样做到立刻、马上?我马上给同事打电话,让他在家用笔记本帮我把文章删掉。同事帮我进入后台,可是,在删除前要扫描的二维码,我这边却没办法扫描,弄了好几次都不能。另外一个领导突然也给我来了电话,说大boss要求把这篇文章删掉,让我马上删掉。
立刻,马上,马上,立刻……一篇很正常的稿件,到底为什么要删了?
我没有时间问,也知道不必问,领导自有他们的考虑。
还是那句老话,不要问,问就是活着还不如狗
可是,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我用手机试了试,手机也不能删。领导又不停地打电话催我,让我更加火急火燎……
我想:这肯定是一篇必须报道但又不能具体报道的稿件。(相信我,我还是会发出来的……)
领导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可是,坐在公交车上的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告诉自己,现在必须马上找到一台电脑。于是,我半路下了车。路边那么多店子,大多是收银的那种机子,我到底该怎么找?找到了,他们又愿意把电脑借给我吗?
电话还是不停地响,烦得我真想把手机扔掉了。“马上”我回了领导两个字,就立刻走进了一家珠宝店。平时,这样高档的珠宝店,我也就敢假装路过在门口看看。别说问老板借电脑了,连进去瞧瞧的勇气都没有。
跟老板说明了情况后,没想到,真让我遇见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她看见我急得满头大汗,把她的ipad借给了我,帮我解了燃眉之急。在删掉那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坐在地上起不来。
顾客走后,老板走到我的面前关心道:“事情处理好了吗?”
“嗯,处理好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当我看着老板说出来时,我却哭了。脸上的泪水,是事情解决后的如释重负,是对自己的心疼,更是对老板的感激。
腰酸背痛一个多月,还每天加班到赶不上末班车我没哭;对工作认真负责却被同事穿小鞋我没哭;每天忙到喘不过气来功劳却都是别人的我没哭;替领导被黑锅被boss指着鼻子骂我没哭……可是,在我删掉那篇文章后,珠宝店老板拍着我的肩膀,宽慰我、鼓励我时,在这个陌生人面前,我却哭了。
每天下班回家,累到只想倒头就睡。可是,昨晚,我却失眠了。如果昨晚,没有及时删除推送,我就成了那个泄密的人,说的严重点,可能成为全省的罪人。
新闻是一个高危行业,经历过很多次,因为一个数据,某个细节,甚至是一个错别字要担责,要道歉,要用更多的代价去弥补。可是,也时常会觉得没意思,想报道的报不出,觉得特别没劲的又必须把它写出朵花儿来。
新闻的本质,到底是服务还是真实?
利用新闻稿件去敲诈勒索的我见过,坐在办公室在网上扒稿件的我见过,完全复制粘贴新闻通稿的我见过,外出采访只为签到拿红包的我见过,专业修改阅读量、点击率牟利的我更见过……
但是,为了一个数据不断打电话确认的我也见过;遇见突发事件,半夜起来赶赴现场的我也见过;遭受洪涝时,白天上班晚上通宵在前线抗洪的我也见过;出现热点事件,一直跟踪研究,并且不断发声的我也见过……
对有些人,我们常常无话可说。可是,跟某些人一起,我们又总是无话不谈。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在做这行的过程中,我接触到了各种不平事,各种匪夷所思的奇怪事。经常有朋友找我求助各种家长里短的事,商业纠纷啊,交通事故啊,甚至离婚财产分割也看我有啥能帮忙的没。起初我还会拼命地去帮去安慰去出谋划策,我总是告诉自己我有坚持,如果不合理就应该帮忙,虽然这个只会担风险不讨好还得罪人。所幸现在我还是好好的过来了,
同时也接触到一些我管不到管不了甚至不敢管的事。“你不是神,你不是什么事都能管什么都能写的。”我安慰着自己。刹那间,发现原来我的职业我的坚持也是个悲剧。从开始到现在,我亲身见证了一个媒体人的社会监督作用一点点被蚕食殆尽,更看到好多人因此而离开。
有一天和一个做自媒体的哥们在聊天,他开玩笑说:我们只能监督村委会、村卫生所以及村小学了。因为别的惹不起管不了啊!我当时觉得他玩笑开得有点大。后来我才发现,是我把自己看高了,我牛吹得有点过了。
前几天我又删了一篇文章,朋友王哥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见光删”。我竟言以对。是的,我删了好多好多文章,当主管部门电话打上门要我删贴的时候不是我不够坚强,也不是我不能或者不会强势,我只是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点。
我一直努力在坚守,删文的同时也在自我剖析反省和自我安慰。或许,在这个行业我不过是很普通的很无能的众多媒体从业人员中的一个。真正的媒体已经奄奄一息,媒体精神早已被深埋黄土,化作灰烬。而我,苟延残喘。我想,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媒体人的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