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尘尘
霞光染红了塞北辽阔的天地,凛冽风声中,她身着银甲,绛红披风在城楼上迎风猎猎,旗上“护国卫民”的四字血书在霞光下愈显腥红。
匈奴屡犯大靖边疆,此次十二万镇北军全军出击,在大皇子及女将云篱的率领下,大败匈奴,匈奴就此溃逃北迁。
城楼上那迎风而立的银甲女将,便是云篱。
(一)
初到镇北军校场时,她尚是戴罪之身,身着破旧绛红襦裙,僵硬而笔直地站在他面前。
他揉揉额角,为难道:“云姑娘,你当真要投身镇北军?”
她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却又倔强。
“云姑娘既如此坚持,今晚随本王出战,是否投军再做定夺。”他便是镇北军统帅,当朝大皇子沐王燕立。
“多谢殿下!”看着他因常年征战而英气威严的眉宇,她道了谢,投军于她而言,太过重要了。
父亲北征匈奴中诈降,靖武帝好征战,雄心万里,最容不得武将投降,震怒之下,未及查明真相便处斩了云氏一家三十余口男丁,女子尽数罚入教坊司。若非沐王顶着君王盛怒求情,她此刻已身陷教坊司。
消息传至匈奴,父亲悲愤自杀。自此,父亲守关二十余年的赫赫军功化为齑粉,唯有朝堂重罪和世间骂名留下。
她握紧了手,晶莹指甲几乎掐进手心,立誓洗清父亲污名。
(二)
第一次上战场,她被护在燕立马前。
他坐在高大矫健的棕马上,手微微用力,一把将她拉到马上,“云姑娘,等会儿看仔细了,沙场可不是你们吟诗作乐的题材。”
他沉着声音说完,率轻骑三十潜出军中,突袭敌营。
快马奔跑间,男子征战沙场的尘土铁血气息,萦绕鼻间,时而触及后背的铠甲,更是冰冷坚硬。
晦暗如墨的夜色中,他们快马利刀,趁匈奴疲战之际冲入敌营,在夜色与火光的交汇中,匈奴士卒的血喷到她白皙的脸上,一颗颗头颅滚落马下,她还看到了那人临死前睁得大大的睛中,写满的绝望与惊恐。
回军路上,云篱已是呕吐不止。燕立将她放下马,俯视着她弯腰呕吐的身影,墨玉般的双瞳划过一丝不忍,“云姑娘,沙场无情,手起刀落间便是生死,可还投军?”
“是!”她擦干净嘴角,惨白着脸说。
暗淡月光下,她身着军服,黑色盔甲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即便盔甲灰暗,依旧被她穿出清雅无尘的气质;小脸惨白,蕴着一泓秋水的双眸,决然之中,藏着极深的悲恸。
他心中猛然抽痛,恍惚间又看到了在皇宫忍辱负重的小男孩,那时的他亦是这般悲恸决绝。
“好。”他做了一个令众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云篱虽是将门之后,但因云将军顾念夫人早逝,不忍独女习武涉险,只教以诗文琴棋。今日投军,只怕来日艰辛无数。
她躬身答谢,眼眶中打转的泪,在黑夜的掩护下滴入塞北的尘土。
(三)
从军后云篱的训练艰辛刻苦,烈日风沙中,她在校场摸爬滚打。短短数月,昔日的柔弱褪尽,清雅之余,袭上几分果敢的英气。
燕立治军甚严,在校场从未见他露过半分笑意。只是会在休憩之时,差人送来上好的金疮药。
“小姑娘别留下伤疤。”他的亲随燕淮转述着,她帐中的金疮药堆了一瓶又一瓶。
那日她尚在校场练箭,突见一队骑兵直冲而进,“军医!军医!”大声嘶喊的正是自幼与燕立一同长大的亲随燕淮。
燕立被扶到春凳上,远远望去,只见被大片血迹染红的银色铠甲,在阳光下暗沉无光。
她心头一震,担忧瞬间占据了心头。若无此人她定逃不出教坊司,他是她的恩人,她担心是应该的,如此一番自我解释后,她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来到他营帐。
“可是云篱?”她刚来到帐门,帐内便猝不及防传出他熟悉的声音,比往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和虚弱。
她掀门而入,却猝不及防撞见他赤裸着上身,正调整着伤口上的白布。
她双颊刷地一下变红了,背过身去,话都说得不利索:“殿下,属下……冒犯了……”
往日训练也常为同袍包扎伤口,只是不知为何见了他,脸还是红得厉害。
“无妨,军中行军打仗,受伤包扎乃是常事,你以后要多多习惯。”温和的声音传来,清风般送入她耳中。
“殿下既无事,属下……”她正想告退,却突然听到他的抽气声。
“殿下!”她一惊之下大喊一声,却不见回应。生怕他出事,她强按着擂鼓般的心跳声转过身去,却见他伤口崩裂,鲜血浸红了包扎在伤口的细布。
“军医!”她一边大喊着,一边撕下衣角包住他的伤口。见他不仅胸口带伤,肩部更有一处旧伤血肉狰狞可怖,少女神色愈发紧张,纤长的手指快速而不忙乱地包扎着。
“军医!军医!”见伤口还不断渗血,她声音更加惊慌了。
他半睁着眼,但见伏在身前的姑娘蛾眉紧蹙,写满担忧的双眸几乎湿润,他暗自偷笑,内心如春风略玉湖般愉悦。
尤记得那日她来到军中,一身破旧的绛红襦裙依旧难掩她清丽娴雅的气质,倔强的眼神如剑光般干净果断。
为了将她从这苦寒之地吓走,他将她护在马前,带她亲历一场厮杀。那时她瘦弱的身体在他怀中战栗着,也不知为何,少女绛红色的身影就此走进他心间。
方才见她前来探望,心喜之下忽生一计,他故意崩裂伤口,大声抽气,引她前来照看。他暗想着,笑意控制不住地溢出嘴角……
“……你骗我。”云篱见他嘴角一弯偷笑起来,明白自己被耍了,扔下布料拔脚便走。
他手一伸,拉住了她,“云篱,帮我包扎可好?”
看着她的男子,面如冠玉,长眉似剑,朗月般的双眸写满真挚的期望。
天色渐晚,塞北的霞光泼红了漫天云彩,红霞倾泻于帐中,晕红了认真包扎的少女双颊。
(四)
塞北四年,云篱在一次次的征战中将匈奴赶出靖国边界,而她也因军功步步升任镇北军参将。
匈奴溃逃北迁时,她身着银甲立于城楼,旗上“护国卫民”的四字血书在霞光下愈显腥红。
那四字血书,是父亲绝笔。她以云将军独女的身份大败匈奴,又命人造势传言为父亲喊屈,一时边关六州百姓传言纷纷,上达京师。
这是她从军的目的。替父亲将匈奴赶出大靖,更要还父亲清白。
是日,京师震动,驿道快马送来靖武帝圣旨,命燕立、云篱即日赶往京城,相助查清旧案。
“阿篱,明日便要回京了,”她刚走进帐门,他便迎了过来,掩下眼中疲惫含笑问道,“怕不怕?”
云篱造势意图重查当年旧案,可偏偏当年下令判决之人,正是靖武帝。无论真相如何,提出重查的请命,本身便是对靖武帝的质疑与不敬,以他的手段心性怎可能让此事发生?又怎可能让云篱安然无恙?
从接到圣旨时,他便忧心筹谋着云篱的脱身之计。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疲惫担忧,掩下诸般烦恼笑着摇头,微蹙的眉间却还是暴露了她的心事。
匈奴败退,而他手握重兵,声望甚隆,靖武帝此次召他回京,怕是想借机收回兵符。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于靖武帝而言,燕立这个守关八年的儿子,是时候回京做个闲散王爷了。
只是他志在百州万民,又怎会甘心?
“陪我喝几杯?”见他递了白玉壶,她伸手去接,却猝不及防被他宽厚温暖的掌心握住,点点暖意传来,暖和了她纤玉般冰凉的手。
他运起轻功,拉住她往上一带,她霎时间轻盈如燕,与他一同飞身而起。镇北军营井然有序的营帐、高远的瞭望台、操练的士卒渐渐远去,风尘沙土擦身而过……他们落脚在营外小山上,塞北苍茫的天地尽收眼底。
“阿篱,回京后,我便求父皇为我们赐婚,然后埋名塞北,过我们的小日子?”他咕噜咕噜连灌几口酒,侧颜问道。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心中暗骂自己战场杀敌,手起刀落不带眨眼,结果他一句话便晕红了她的脸。
“殿下以为如何?”她故作矜持。
他见她明明脸红得厉害却还故作淡定,心中好笑,曲指在她玲珑秀挺的鼻上轻轻一刮,将她抱在怀里,而他此刻晦暗复杂的眼神,却隐藏在塞北辽阔的天际下。
(五)
醒来后的云篱,只觉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仔细察看四周,却见床榻雕饰精美华贵,房中布置典雅,更有淡淡麝香幽幽传来。
她无力地坐起,努力回想昏睡前之事,却陡然发现昏睡前最后一刻,正与燕立营外饮酒!
那他此刻何在?这里又是何处!
她慢慢走到门边,一开门,却见四个陌生的面孔披坚执锐,全身戒备:“姑娘,我等奉大殿下之命守卫姑娘,姑娘但有需要尽管吩咐!”
为首那人躬身说着,语气甚为恭敬;只是那明晃晃的刀光,明白无误地袒露着她被软禁的事实。
她嘴角袭上一抹冷笑,关上了门。
“姑娘中了闲散毒,不可运功,需好生歇息!”侍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轻蔑一笑,难怪四肢无力,原是中毒之故。那日他与她营外饮酒相诉,只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下毒吗?
“囚禁我又有何好处?”她懒懒坐在塌上,神色苍白淡漠,不见生机。
“殿下囚着一个小姑娘干嘛?还让我们没日没夜看守。”门外侍卫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云篱悄悄走近门边屏息凝神听着。
“她一心要翻云氏旧案,陛下正为此伤脑筋。殿下若能借她讨好陛下,便离东宫之位又近一步。”另一个声音道。
“可是殿下不是属意这位姑娘吗……”一个年轻的声音低声说着。
“啪”的几声,想来是这几个年轻小子脑袋被拍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声音压得极低:“不要命了?上面的事也是你们可以嘀咕的!”
她闻言,心中大震,一个没站稳倒向身后的红漆古架,架上的梨花天青瓷瓶直直摔向地面,在天青瓷的碎裂声中,她倒向杉木地板……
“太医!太医!”……
(六)
燕立回京后,京师便暗波涌动。
先是易皇后之子齐王为抢青楼头牌,在酒醉中与宰相之子大打出手。齐王侍卫失手打伤宰相之子,致残,双方就此结仇。
不日,因牵涉科举舞弊,易氏一族遭剥爵夺职,昔日显赫一时的名望贵族,霎时跌入尘埃。大殿之上,齐王亦遭靖武帝严辞训斥。
明瓦红墙之内,易皇后遭此牵连,虽名分尤在,却是肉眼可见地失宠了。
京师,沐王府。
清冷月色洒在气派肃穆的殿宇上,高墙之外重兵把守,似有无数腥风血雨潜藏黑夜之中。殿宇之内,回廊之上,一人长身玉立,神色掩在夜色之中暗淡不明。
云氏一族落败后,沐王便着手调查其中真相。一是为云将军曾授兵法之恩, 二是为忠臣悍将讨回一个公道。
随着调查深入,线索都指向易皇后及齐王,只是证据却在即将指向他们时,断得干干净净。
易氏一族根基深厚,掌握着大靖水漕河运,子侄多任朝中要职,更有易皇后在其背后撑腰。他深知要查清此事,危险重重,稍有差池,便会反遭易家报复打压。
但他却还是调查下去,筹谋布局。
年少时,身份卑微的生母早逝,他由易皇后养育,活得甚是艰难,而同样流着皇室血脉的三皇子齐王却被皇后宠得无法无天。
直到六岁那年,他才在膳房拿糕点时遇到娴妃。她笑得那么亲切和祥,以至于梦里的亲生娘亲,都化成娴娘娘的模样。
就此他被娴娘娘收养,在娴娘娘宫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三年。
只是那场大火,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待他如己出的娴娘娘,失去了明瓦红墙之内仅有的一点温暖。
那时娴娘娘将他护在身下,自己却被木梁砸中,他还记得她去世前,柔软的手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气若游丝:“立儿,出宫……投军,万万……保全自……”
他泪如雨下,疯了一般大声叫着“娴娘娘”,仿佛只要声音够大,便能将她唤醒……
醒来后他已躺在锦缎玉被中,在娴娘娘相护之下,他只烧伤了肩膀,留下血肉狰狞的伤口。在宫中长到十八岁,他求旨北上投军。
皇后为历练年幼的沐王,提议沐王从低等士卒做起。靖武帝不愿皇子统领重兵有胁皇位,挥挥手准了。
那时的易皇后,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没死在沙场,还以显赫军功步步升至镇北军统领。
他一直暗中调查当年那场大火,线索都指向易皇后及齐王,只是证据却同样,在即将指向他们时断得干干净净。
只为了父皇宠幸娴娘娘便要痛下杀手纵火烧宫吗?
只为了手握重兵的云将军不愿助她儿子夺嫡,反与我走得亲近,便要除之而后快吗?
他开始精心布局,为易家织了一张严密的网。你们不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吗,我便亲手将你们从离皇位最近的地方,碾下浊土。
他深知扳倒易家凶险不易,生怕牵连她,更不愿让她知道家破人亡背后,是位高权重者的算计,于是在酒里下了毒哄她喝下,又将她软禁在塞北城中别院。
又命侍卫用她听得见的声音误导她,如此一来,他纵是棋差一招遇险,她也不会冒死来救。
他心所期盼的,是远离皇室纷争,与她一同埋名塞北。还记得初次为他包扎的她,眉目清秀,脸上晕着两朵彤彤红云。
他想着,嘴角一弯笑了出来,神色却甚是疲惫。
恍惚间,一抹黑影倏然而至。见身形如此熟悉,他以为自己出现错觉,迟钝间脚上已挨了那人一脚。
“有你这么蠢的王爷吗!”来人一声清喝,随即怒目看着他,清秀蛾眉下眼眶泛红:“燕立,燕淮都告诉我了。”
来人正是云篱。
那日在门旁听得侍卫言语,她急中生智,假装晕倒引得太医前来医治,随后又点了太医穴道,扒了他衣服易容成太医逃往京师。
她要亲眼看看燕立在京中如何作为,是否当真将她做为棋子,却不料中途遇到了燕立亲随燕淮。
从燕淮口中,她这才得知燕立贵为皇子却孤苦无依的孩时,得知易氏一族短短数日间倾颓的背后,他苦心的谋划,得知为复父亲声誉,他做出的牺牲。
燕立扳倒易氏一族后,又以十二万镇北军相胁,“请”父皇重查云氏旧案。靖武帝以收回镇北军虎符为条件,重启旧案。
眼下三司对云家旧案已搜齐实证,只待明日对簿公堂,便可真相大白。届时,靖武帝要以赦免云家的圣旨,换取他的虎符。
虎符是燕立唯一的依靠,也是靖武帝唯一的忌惮,一旦上交,燕立的命便拿捏在皇权向来重于父子之情的靖武帝手中。
燕淮自幼与他一同长大,深知他心中挂念之人,这才擅自做主,快马出城,寻得云篱,引她星夜来见。
日夜挂念的姑娘此刻近在跟前,他小心地抱住她,像抱着珍贵的兰花,生怕把花抱焉了。
她发梢淡雅的气息萦绕鼻息,脑袋埋在他肩上,汩汩而下的泪湿了他衣裳。
躲在殿外的燕淮见主子有了心上人,笑得坏兮兮地退下了。
(七)
当晚,两人在沐王府正殿的屋宇上把酒共饮。
皓月长空,两人明知明日凶险,却谁也不提此事,只是在觥筹间说着军中往事。
翌日,三司会审,查清了云氏旧案——
云将军意图率三百轻骑突袭匈奴,军情却被卖与匈奴,匈奴获此消息,增兵埋伏,活捉云将军等人。云将军无奈之下决心诈降,以保全三百将士性命,并无叛国之举。
靖武帝降旨赦免云氏一族,并赐予官位。以圣旨换回虎符后,靖武帝却发现那虎符实为伪造。
禁军短短片刻间围了沐王府。
沐王及其护卫坚守两日后,府门被撞开,沐王罪入宗正寺。
同时,沐王在塞北起兵。因沐王素有贤名,而靖武帝好征战,百姓背之,纷纷投向沐王。短短数日间,沐王大军连克数州、直取京师。
紧急军情传来时,宗正寺的看守才发现他们严防紧守的这位“沐王”,实为一姑娘假扮。
那晚沐王府相聚后,云篱与燕淮结成盟军,齐心协力用蒙汗药蒙翻了燕立,并将其暗中护送塞北。而云篱则易容成沐王,与王府侍卫抵挡禁军进攻,好拖延时间,令他安全抵达塞北。
禁军攻入沐王府时,云篱下令一众侍卫从密道逃出,自己守在府中断后,却不幸被俘。
云篱身份暴露后,从宗正寺移入刑部大牢,狱卒也不再有所顾忌,严刑拷打,逼她说出镇北军缺陷所在。
数日后,在镇北军兵围京都时,她已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黑暗潮湿的地牢中,一人身着金边凤凰长裙,施施然而来。
云篱一身染满血迹的囚衣,绵软无力地靠在墙边,暗淡烛光下听得声响,她抬睑一瞧,冷笑一声,又合眼假寐。
易皇后母族从皇亲贵胄,被燕立数日间扳倒,沦落凡尘,自是对他恨之入骨。
此刻燕立兵临城下,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易皇后自然不会放弃此刻尚可羞辱她的机会——外界传闻中,她是沐王心倾之人。
云篱早料到她会来,手中藏了断瓦,暗自戒备。
一桶冷水兜头泼下,粗暴地唤醒了云篱。她睁眼一看,但见坐在眼前的女子,年愈四十,眉目精致,气度雍容高贵,威严含而不露。
“这不是那位无论容貌、才华还是品行都比不上娴娘娘的易皇后吗?听说中宫门可罗雀,看来皇后娘娘失宠了?”云篱“呸”的一声,吐出叼在口中的枯草,媚笑道,丝毫不见往日的清雅文静。
易皇后身后内侍很懂事地快步上前,赏了云篱几巴掌。云篱却恍若无事,哈哈大笑,声音回荡在阴森潮湿的地牢中,愈发诡异。
出卖军情,害死父亲的背后主使正是齐王及易氏一族;而腊月寒冬罚燕立跪在纷纷大雪中长达三个时辰的,亦是此人。
为了替齐王扫清荣登大位的障碍,还有多少人被他们如踩蚁般,踩死于微末?
云篱深知处境危险,故意激怒她,实为引她前来,再出手擒之以为人质,护得自己一时平安。只是没想到如此戳心窝的话,她竟还沉得住气。
皇后透过烛光,仔细端详云篱,却见她一身伤痕、发饰凌乱之下,眉目间清秀之气尤不可掩,一如当年深受宠眷的娴妃。
“赵已,给本宫划破这狐媚子的脸。”皇后朝内侍低声吩咐着,只可惜云篱内力不比常人,声音点点落入她耳中。
云篱身着血红囚衣,如烂泥般无力地靠在墙边,内侍狞笑着慢慢走来,匕首还未从袖中掏出,便被云篱一脚踹中,一咕噜滚到皇后脚边。
“末将的武功可还入得了皇后娘娘法眼?”云篱眼角含笑,笑得自信而轻蔑。
“来人!”皇后终于怒了,召来大批宫廷侍卫,“给本宫按住她!”
霎时间,披坚执锐的数名侍卫厚重如墙般矗立牢房之内,云篱敛了肆无忌惮的笑意,纤手翻飞,在身上连点几处要穴,凝神戒备。
封穴逆血,可短时间内迸发极强内功武力。
转眼间,云篱和几名侍卫缠斗一起,围攻之下,云篱已找不到接近易皇后的机会。
一炷香后,封穴逆血迸发的功力,渐渐消散。云篱落了下风,失手被擒。
在阴森晦暗的地牢中,皇后隐约一笑,慢慢走近云篱。
“你们把我易家扳倒,我也要让你们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她靠近被按在地上的云篱,刀锋在云篱白皙如月的脸上左右游移,“包括你这张脸,届时,你的沐王……”
“嘭”的一声,刀和皇后同时往后倒去——一个黑影踢开皇后,护在云篱身前。宫廷侍卫齐齐攻上,却被黑衣人暗器逼退。
云篱看着黑衣人英气依旧的眉目,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猛然吐出血来,就此昏迷。
封穴逆血,可迸发极强内功武力,然倒运内力,轻则损其经脉,重则殒命。
“阿篱!”黑衣人抱着怀中满是伤痕的姑娘,泪洇湿双眼。他将她小心放在地上,又解下黑袍为她细心盖好。
他解下蒙面黑布,露出清俊英气的容颜,悍厉杀气袭上双眼,代替了眼中的悲恸。
来人正是燕立。
皇后深不可测一笑,挥挥手,侍卫一同攻向燕立。
她没想到燕立如此沉不住气。他大可多等几日,只需京师城破,他便可入京为所欲为。然而他却选择两军僵持之际潜入京中,甚至只身潜入只有一个出口的地牢。
如此冒险,只为了救下这个早已重伤的女子吗?
皇后哈哈大笑,眉目间尽是胜券在握的肆意阴狠。
这几名侍卫尽是她精心挑选,武艺无一不精,任是燕立武功再强,以一敌八也终难持久,失手被擒只是早晚的事。
外面传来整齐脚步声,易皇后完全没放在心上,几名狱卒误不了她大事。
脖子却陡然一凉,一把银色长剑架在她脖上。霎时间,她浑身冰凉。
蜂拥而进的将士擒住那八名宫廷侍卫,随后朝燕立齐齐跪下,“参见殿下!”
燕立心忧云篱安危,将镇北军统领大权交由燕淮后,只身潜入京中。燕淮放心不下,率军连夜突袭京师,京师破,他们才得以及时赶到地牢,救下身中数刀的燕立。
(八)
正和十年,京师破,沐王入主京师,靖武帝退位,养老颐和宫中。
易皇后及齐王因出卖军情,陷害忠良,又纵火谋害娴妃,按律入罪。
不久,沐王因刀伤不治,传位皇弟魏王,是为靖文帝。靖文帝贤明仁慧,不喜征战,靖国百姓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
塞北一家茶楼上,说书人惋惜悲愤的声音传来,“沐王就此落下重伤,传位于当今圣上,不久便驾崩了……”
“阿娘,你说沐王和云将军,当真死了?”一个小女孩仰着头问身旁的女子。
“死了。”云篱用手绢擦着小女孩嘴角的糕点,燕立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们。
木窗外是红霞漫天,一如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