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随园诗话》(688)

【原书卷一·四二

陆鲁望张承吉丹阳故居,言:“善题目佳境,言不可刊置别处。此为才子之最也。”余深爱此言。自古文章所以流传至今者,皆即情即景,如化工肖物着手成春,故能取不尽而用不竭。不然,一切语古人都已说尽;何以唐、宋、元、明,才子辈出,能各自成家而光景常新耶?即如一客之招,一夕之宴,开口便有一定分寸,贴切此人、此事,丝毫不容假借,方是题目佳境。若今日所咏,明日亦可咏之,此人可赠,他人亦可赠之;便是空腔虚套,陈腐不堪矣。尹文端公在制府署中,冬日招秦、蒋两太史及余饮酒,曰:“今日席上,皆翰林,同衙门,各赋一诗。”蒋诗先成,首句云:“卓午人停问字车。”公笑曰:“此教官请客诗也。”秦惧不肯落笔。余亦知难而退。公不许。乃呈一律云:“小集平泉夜举觞,春风座上不知霜。偶然元老开东阁,难得群仙共玉堂。”公大喜,曰:“开口已包括全题。白傅刘禹锡《金陵怀古》诗‘前四句已探骊珠’,此之谓矣!”

陆鲁望,即陆龟蒙,(?—约881年),字鲁望,自号天随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长洲(今江苏省苏州)人,唐代诗人、农学家。陆龟蒙举进士不第,曾作湖、苏二州刺史幕僚。后隐居松江甫里(今江苏吴县甪直)。约中和元年(881年),陆龟蒙去世。光化三年(900年),唐昭宗下诏,追赠为右补阙。陆龟蒙与皮日休齐名,人称“皮陆”。其诗求博奥险怪,七绝较爽利。写景咏物为多,亦有愤慨世事、忧念生民之作,如《杂讽九首》、《村夜二篇》等。文胜于诗,《四舍赋》、《登高文》等均忧时愤世之作。小品文写闲情别致,自成一家。著有《耒耜经》、《吴兴实录》、《小名录》等,收入《唐甫里先生文集》。

张承吉,即张祜(hù),(约785年—849年), 字承吉,唐代清河(今邢台市清河县)人,诗人。家世显赫,被人称作张公子,有“海内名士”之誉。早年曾寓居姑苏。长庆中,令狐楚表荐之,不报。辟诸侯府,为元稹排挤,遂至淮南寓居,爱丹阳曲阿地,隐居以终。张祜的一生,在诗歌创作上取得了卓越成就。“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张祜以是得名,《全唐诗》收录其349首诗歌。

祐,音yòu,同“佑”。此处系原书刊刻错误,正确的应该是“祜”,指张祜。

化工肖物,音huà ɡōnɡ xiào wù。成语。意思为和大自然所创造的物一样相似。比喻摹写景物十分逼真,技法高超,有如天工之巧。化工,指自然形成的工巧。明·李贽《杂说》:“《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夫所谓画工者,以其能夺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无工乎?”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方回(元朝诗人、诗论家)笔墨之妙,真乃一片化工。”

着手成春,音zhuó shǒu chéng chūn,成语,意思是一动手便有了春意。比喻诗人、画家才思高雅;也比喻医生医术高明。出自唐·司空图《诗品·自然》:“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尹文端公,指两江总督尹继善。

制府署,指总督衙门。

秦,指秦大士,(1715年—1777年),字鲁一,又字鉴泉,号磵泉,又号秋田老人,江宁(今南京)人,乾隆十七年(1752年)状元,官至侍读学士。为人清正,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就退休回归金陵。四十二年(1777年),卒于家中。名儒硕德,名重一时,诗、书、画称三绝。书法直逼欧、柳,又工篆、隶。著有《蓬莱山樵集》、《抹云楼集》、《秦磵泉稿》。

蒋,指蒋士铨,(1725年—1784年),字心余、苕生,蕖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晚号定甫。清代戏曲家,文学家。江西铅山(今属江西)人,祖籍湖州长兴(今浙江长兴)。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辞官后主持蕺山、崇文、安定三书院讲席。精通戏曲,工诗古文,少与汪轫、杨垕、赵由仪并称"江西四才子"。诗与袁枚、赵翼合称江右三大家。横出锐入,苍苍莽莽,不主故常,盖受黄山谷影响,讲究骨力。又工古文辞,雅正有法。其词笔墨恣肆,自是奇才。戏曲亦为清代大家。士铨所著《忠雅堂诗集》存诗二千五百六十九首,存于稿本的未刊诗达数千首,其戏曲创作存《红雪楼九种曲》等四十九种。

卓午,音zhuó wǔ,指正午。元·无名氏《昊天塔》第二折:“今日时当卓午,家中必然有人寄书信来。”

问字车,典故。载酒问字。汉代著名学者扬雄(字子云)古文字功力很深。后因病家居,家境贫寒,很少有人登门拜访。扬雄嗜好饮酒,常有求学的人带着酒肴来请教学问。钜鹿人侯芭拜扬雄为师,常年和扬雄住在一起,学习扬雄著作的《太玄》和《法言》。后以“载酒问字”为典,咏从师受业,勤奋学习。《汉书》卷87下《扬雄传下》:“雄以病免,复召为大夫。家素贫,耆酒,人希(稀)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而钜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卓午人停问字车。意思是正午时分有人带着酒来求教学问,用来表述尹继善宴请三位翰林,同时,亦将尹继善比喻为扬雄,表示对他学问的尊敬。

小集,音xiǎo jí,释义:1、小会聚。明·顾起元《客座赘语·戏剧》:“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讌会小集,多用散乐。”《儒林外史》第十五回:“帖子上是:‘明日湖亭一卮小集,候教。胡缜拜订。’”2、部分作品积聚成的书册。一般篇幅较少。宋·陈亮《陈春坊墓志铭》:“取前代储君事钞成小集,暇日从容献之,听知所择,以为东宫德业之候。”

平泉,指平泉庄,意思是唐代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战略家李德裕游息的别庄,唐·康骈《剧谈录·李相国宅》:“﹝平泉庄﹞去洛阳三十里,卉木台榭,若造仙府。”唐·白居易《醉游平泉》诗:“洛 客最闲唯有我,一年四度到平泉。”现遗址位于洛阳市南15公里伊川县河滨街道办事处梁村沟,平泉朝游是为洛阳八景之一。

小集平泉夜举觞。意思是小聚在平泉庄,开夜宴共同举杯。这里,把制府衙署说成“平泉庄”,暗喻尹继善为李德裕。李德裕,历仕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一度入朝为相。李商隐在为《会昌一品集》作序时,誉之为“万古良相”。李德裕与唐武宗的君臣相知被誉为晚唐绝唱,历朝历代对其评价甚高。而尹继善此时已经历了雍正、乾隆两朝,尤为雍正特别信任,入仕六年成巡抚,八载成总督,是清朝政界的奇迹。二者经历高度类似,且李德裕有“万古良相”之誉,此暗喻当然深得尹继善之欢心。故他大喜,赞说“开口已包括全题。”

开东阁,典故。汉武帝时,宰相公孙弘曾开东阁招揽人才。后因用作咏丞相延揽贤才的典故。《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传》:“时上方兴功业,娄举贤良。弘自见为举首,起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唐·颜师古注:“阁者,小门也,东向开之,避当庭门而引宾客,以别于掾史官属也。”唐·孟浩然《题长安主人壁》:“久废南山田,叨陪东阁贤。”这里用此典故自谓曾受丞相礼遇。

白傅,指白居易。

刘禹锡,(772年—842年),字梦得,籍贯河南洛阳,生于河南郑州荥阳,自述“家本荥上,籍占洛阳”,其先祖为中山靖王刘胜(一说是匈奴后裔)。唐朝时期大臣、文学家、哲学家,有“诗豪”之称。贞元九年(793年)进士及第,初任太子校书,迁淮南记室参军,后入节度使杜佑幕府,深得杜佑的信任与器重。杜佑入朝为相,刘禹锡亦迁监察御史。贞元末年,加入以太子侍读王叔文为首的“二王八司马”政治集团。唐顺宗即位后,刘禹锡参与“永贞革新”。革新失败后,屡遭贬谪。会昌二年(842年),迁太子宾客,卒于洛阳,享年七十一,追赠户部尚书,葬于荥阳。刘禹锡诗文俱佳,涉猎题材广泛,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与韦应物、白居易合称“三杰”,并与白居易合称“刘白”,留下《陋室铭》、《竹枝词》、《杨柳枝词》、《乌衣巷》等名篇。著有《刘梦得文集》、《刘宾客集》。

《金陵怀古》,刘禹锡诗。此诗前半部分写所见之景,点出与六朝有关的金陵名胜古迹,以暗示千古兴亡之所由;后半部分通过议论和感慨借古讽今,揭示出全诗主旨。全诗炼字精妙,感慨深沉。原文:“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骊珠,音lí zhū,指骊龙颔下的宝珠,比喻珍贵的人或物。骊,纯黑色的马。骊龙,指黑龙。《庄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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