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老妈的忌日也就到了。不同的是,今年是她去世的三周年。
天还热的时候,大哥就开始张罗给父母合立墓碑的事了,去石场选石材,再列名单,发图片反复确认。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呢,序列名讳不敢有半点差池。
自从三年前老妈过世,所有的上坟、扫墓,祭祀之活动都归大哥统管,我们做小的只去听召唤就是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爱操心的就有不爱操心的,有勤快的就有愉懒的,扬长补短。
风俗里讲,亲人的离世是慢慢地撒手的,才头七、三七、五七,分次去坟头看望作别。再往后就是一百天、一周年,一次比一次渐行渐远。三周年则是个分水岭,阴阳两界的亲情牵扯,似乎到此就是一个段落了。因此,三周年要有些响动,得有一定的祭拜仪式。
也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放到今天却有点犯难。端的是疫情当前,风声鹤唳,一会是常态化,一会又是进入"战事状态",再逢上临近过年。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搁往年这个调早就在电视里吼开了,可今年,翻篇变频了:就地过年。不然怎样?
按大哥的意思,妈的三年原是要通知一些老亲戚的,龙居的姨家,羊村的舅家,寺北的姑家,以及几门亲家。生前妈的情商高,和老亲戚之间的走动热烈又频繁,都80大几的年龄了,娘家姨家跑得没趟数。那时,小孙孙搞笑称她"外交部长"。可现在,看来得"线上"外交了。
那时,躺在医院病床的老妈嘴里絮叨:狗x的,可不敢"走"到十冬腊月了,把我娃孙们冻的,云云。却结果,仿佛被点了穴,她强弩之末的生命照照地戳到腊月的地界,戛然而止。而且那年的腊月天气出奇的冷,为了守夜,几个孙子甚至在院里堆了三盆火。
那时,亏得村里有红白事委员会,又有反"四风"的挡驾,一些“萧规"俗成不得不让步。从头至尾就三天,入土为安。老妈,真的是,驾鹤西去了。
也许,临终时老妈的心里还憋着一句话:可不敢有什么天灾呀,为难我娃哩。结果,说时迟,那时快,三年时节,疫情让我们又一次无可选择。
顾虑归顾虑,事总要往前进行。压力山大的当是大哥,便微信里小心试探:哥,疫情形势下,是否缩小老妈三年祭拜的规模?
回复:谁也不通知了,就咱们一家。口罩戴上。
"好吧。"我心领神会,即刻终止了多余的话。
显然,这位老布尔什维克心头的怨气,一时还不能烟消云散。
又一天,哥发来信息:你大姐打过来电话了。也回不来了,把机票都退了,因疫情需隔离 。另外回来后天也凉,暖气也没装。我劝说她不方便就不用回来,以后天暖和了再说,回来上上坟就行。
我回复:没关系的。咱们的心都在爸妈那搁着呢,老人不会怪罪的。
就这样,一精再简。心里在想,那天再不敢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幺蛾子了。
就琢磨起这个"孝"字:老在上,子在下。如此,拐杖一般的衔接、恭敬,当才是孝啊!却最不堪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二千多年前,子贡问孔子:死人有知、无知也?
人死了还有没有意识?于是,老师就有点作难。
其实,关于生之死,这个终极思考,很宿命,只可有长短的商量,不可"万寿无疆"的选项。此事古难全。
况且,所有自然界的死,之后的事便与死者无关了。至于追思,怀念,流泪,依依不舍,所有这些祭祀,几乎是一厢情愿,不过是补赎给活着的人一份从仪式感向心理安慰的转换罢。毕竟,死者生前给我们留下太多的亲情、恩泽与教诲,足够我们久久难于忘怀。
妈在世的时候总说,人再能,都能不过天。言外之意:顺其自然吧。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懂天理。真是个好老太婆。在此,给二老请安了。
"阳光普照犹父母恩泽,秋雨每逢引子孙垂泪。"
墓碑前,被大哥的如泣如诉再次引入无常。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此刻的父亲母亲,也不过是另一种情形之下的封城隔离,又岂是永别。
而我们的伫立,在萧瑟隐逸的冬日装点下,仿佛是一场秋雨伊人的演绎,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