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大概还有几十分钟着陆，我摘下耳机望向窗外，今天的月亮是满的，泛着明晃晃的光，离这么近看到月亮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当飞机落地之后，好像这个世界就会发生各种了不得的变化，变成方形或者三角形，至少不再是圆形了。走起路来也会东倒西歪，不知道会撞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会被什么东西撞到，于是人生的轨迹也随之发生改变。

本该走另一条路来着，若飞机不落地，世界不变形。

把月亮养得饱饱的，人就不会被抓到月球上去了。

这次回家来主要是为了和他商量离婚的相关事宜，不过说起来那里应该算不上是我的家了，他的那位应该已经住了进去。只是脑袋一时还转不过来。

结婚证书只具有法律效益，但并不具有魔法，它并不能完全将两个人彻底绑在一块，我早该认识到这一点。

孩子两岁多一点，现在在我妈妈家里，幸运的是，抚养权也不需要争，反正他也不想要，只想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我感到头痛，在遇见他的三年时间里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从第一次相亲遇见他开始算起，我顶多也就和他相处过一个多月。当时的感觉，只是觉得还好，不算怎么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我边挽起来头发边想着喜欢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吧，以此来一次次的和他约会。

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按照旁人的说法，再不结婚生子就来不及了。不过也怪不得别人，我自己一点主见没有。

好吧，那就结婚吧，按时参加自己的婚礼，按时怀孕，按时生子，按时让日子变得平淡，按时戴上枷锁。

后知后觉，那只是一种错觉。喜欢没有被培养出来，纯粹是有肉体接触而已，想法上面各自独立。只是渐渐习惯了，习惯了每天下班后买菜回去给他做饭，习惯了当他摸我胸时我便将内衣脱掉，习惯这么不痛不痒过下去。

浪不浪漫无所谓，送不送花无所谓，甚至他好几天彻夜不归一个电话没打我也无所谓，吃得饱睡得着就好。

实际上我也应该渴望得到点什么来着，但是日子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正轨，我脱离不了。

现在想想我们真的挺糟糕，好在他说他好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的糊弄下去，否则结果对谁都不好，我们才都得以解脱。

在他和我说他想离婚之前，我们一次架都没有吵过。实际上也是没有什么能吵的起来的东西吧。

说句遭天谴的话，若没有孩子就更好了。

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比结婚轻松，不至于办什么典礼。

机场外的风有点大，我将衣领拉高。脚有点痛，还是不习惯穿高跟鞋。

飞机落地时已经很晚了，我已经开始犯瞌睡了，只好先找一个旅馆休息，等醒过来再考虑他会和我说些什么。

找旅馆的路上看见街边有一位老婆婆在摆着地摊卖一些干巴巴的菜。老人家可真是不会做生意，临近十一点，大晚上菜怎么可能会卖的出去。也不懂在菜上洒一点水，卖相一点都不好。地理位置选的也不行，周围路灯一闪一闪的，总让人感觉阴森森的，我加紧了步伐。

我又抬头看了眼月亮，比在飞机上见到的小多了。突然之间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应该是叫做小安吧。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小安是个哑巴，因为他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我和他玩了一个多月他才张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说得什么自然已经忘了。

除了我小安也没什么朋友。他上学很晚，大概要比我晚上三年，当我已经升上了一年级，他才刚上幼儿园学着1+1。

小安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经常吵架，动手也是常有的事。我经常能够听到他爸爸指着小安对他妈妈说“你看你生的这个傻子，你先去操心他吧，少他妈来管我的事，我爱去哪就去哪。”

“傻子也是你的种，当时要是有钱打胎我也不会嫁给你。狗的***也是指向哪边它就去哪边。”

但他们吵得再凶，我也没见小安哭过。

其他女生也常用“小安喜欢你”来互相打趣，不过最常用在取笑我身上，每当这时我望着小安，小安就别过去他通红的脸。

我的其他朋友劝我不要和小安玩，“他是个傻子，你和他玩你也会变傻的！”她们义正言辞地告诉我。

在她们说之前我一直没意识到过这个问题，我，以为他只是一个话很少很少的小孩，让他去跑腿他也很勤快，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不会哭或许也是因为不懂他父母的争吵和他有什么关系，更或许他并不理解那两个人和他有着什么关系，不了解家庭这种结构。小安只把自己当做他们养的一条狗罢了，人吵得再凶，不耽误每天的饭就可以。

今晚梦到了小安。

他不像之前那么哑巴啦，絮絮叨叨和我说了好多话，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因为自卑而害羞。

“你每晚睡觉前都是想着什么入睡的呢。”他开口问，低着头，没看我。

“我嘛，我入睡还算容易，随便想想明天要做的事，今天看的电视剧啦之类的就睡着了，或者真如他们所说，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就变得没有那么多杂念了。”

“我不行，我入睡很困难，脑袋里，好像一直有乒乓球在跳，很多颗，眼前还有红色绿色的灯一直在闪，我时常觉得，我脑袋里开了一间专门为乒乓球打造的迪厅。所以在我睡觉之前，要幻想很大一段的东西才可以睡觉。”

“都在想些什么？”

“幻想有一个女孩会喜欢我，那个女孩，一定不可以漂亮，不然太不真实了，有时候意外幻想到的女孩比较好看，脸羞得滚烫，就更难睡着了，随之而来是对自身的审视，会因为想到永远不会有这样一个女生喜欢我而难过，就更难入睡了，幻想也要有点分寸。所以，那个女生一定不可以太漂亮，但要愿意和我说话。”

“说些什么呢？”

“就说些我想说的话，因为是我的幻想嘛，自私一点只聊我喜欢的话题也无妨，或者说是，我根本想象不到她会和我聊些什么话题。”

“就只聊天嘛，不做些别的？”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安。

“其余那些不太方便和你说。因为这个会被屏蔽，所以也没办法和你说，我们两个是科技的产物，又受困于科技，无法表达。就像我的人生一样，会将出生时的啼哭一直持续着直至带进坟墓里。”

“也想过我嘛？”

“想过。”

“此时此刻，我想起一本书中的场景哎，《挪威的森林》里，小林绿子和渡边在女宿舍楼下的对话。你读过这本书没有？”

“没有。”

“那就不聊这本书，像你说的那样，受困于科技，无法聊下去，不然肯定又被屏蔽了，索性删掉吧，再聊下去鼻子就充满难闻的味道了。”

“什么味道？”

“烧卫生巾的味道。你看你，说了不聊，还是没逃过。你说想过我，是喜欢我？没听你说过。”

“是，但是没办法和你说，不可以让你知道。也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会给你带来不便。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所以见你时总是难受，因为不管你拒绝也好接受也罢，对我自身而言都没办法陪在你身边。”

“你不是没有告白的勇气，是没有改变自身的勇气。”

“是这样，所以索性不去争取，总想着世界建起一道围墙，墙外面的东西比我要危险的多，我才有勇气坐在你身边。”

外面的天亮了，小安不见了，我也不见了。

我在想，是我梦到了小安，还是从飞机起飞前小安就梦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