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开草
01
国庆假期要结束的时候,和一位朋友闲聊时,应着这个节日的话题,他问我:
“怎么样?这个双节过得如何?”
我如实答道:“我回了趟老家。”
他接着问:“老家?在哪?”
我接着回道:“漳州那。”
接着我似乎在思考了2、3秒后,又马不停蹄地多打了一句话,“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的这位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来自海南省,也就上大学的这几年刚接触到福建省,除厦门外,我几乎自个断定他对我所在的省份并不了解。
在我看来,我说个大概的,笼统的就可以了,再细致下去,是没有必要的。他八成会不知道,为此我可能还要进一步解释,而这解释说过就过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途。
这种考量,是我思考过后,慎重给出的自认为合理的答案。
接着他似乎也很快地回了一句:“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02
那时我正走在阴云密布、海风吹拂的环岛路上,阴云就那么重重地一层又一层积压在我的头顶,灰色的大片云朵遮挡了灿烂日光的倾泻,美得壮观,美得压抑却又阳光。海风凉爽地呼呼吹动着我的发丝,周围尽是些各样的嬉闹声。
有两个身胖体大的外国友人蹬着连体并排的自行车。留着满嘴络腮胡的男士把着方向盘,女的那位放开双手,拿着泡泡瓶,吹起了泡泡。泡泡就那样五彩斑斓地在风的追逐下,一个劲地往他们的后头飞去,他们自己甚至还看不到个泡影,就那么飞走、飞远了。
小孩子开心又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抓泡沫,但就是抓不到,一抓就破,但还是开心地叫唤着。那两个外国人,就那样拥挤地挤在小自行车上,一齐轻松地蹬着,做着与他们形象完全不符合的游戏。他们在海边的路上,扬长而去,却不忘留下一个个漂浮着,五彩斑斓的,一碰即碎的泡泡。
我走在路上,走在人不多的一边,吹着风,轻松地为这样的好天气暗自喝彩。
“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这一句话让我几乎愣住,接着便尴尬又充满歉意地回了一句:
“这话说的,在理。”
接着,我们又聊到别的地方去,他也没再细问我说的“漳州那”的那个“那”,具体指的是哪个遥远又陌生的地方。
我们话题慢慢跟着那个地方,变得遥远、广阔了起来,而他说的那句话却顽固地留了下来。
03
国庆回家的那三天,是我有史以来跟着我奶奶最长的一段时间。对,就是这么可笑,三天竟可以是最长的一个数字。
听说前阵子的时候,我奶奶因为走路不小心摔倒了,脚受了伤,虽还能走,但老了,小伤也是大病。后来在跟着我奶奶的那段时间,听她提起,我才知道是在很平坦的路上,她突然就绊倒了。再加上放假的缘故,我爸便提议趁国庆长假的时候,一起回去看看我奶奶,顺便也让我帮我奶奶拍些照。
于是,在那三天的时间里,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奶奶。这也把我奶奶吓得够呛。我奶奶忙说,“别,你别老跟着我,别听你爸的,我老了有什么好拍的,拿出去净让别人笑话。”
我不听,就跟着她,她一开始会说:
“看,你又来了。”
“天热,你别老跟着我。”
“我还要去买东西,怪远的。”
“不用听你爸的,不用拍,老了还拍什么。”
房间里有她以前跟团去北京玩的照片,就挂在墙上。她眯着的笑眼,开出了淡青色的霉斑。
说着,她瞪着自己的三轮车,风风火火地就走了,压根也不载我。但后来我想想,那三轮车指不定比我年纪还大,我最早学会骑的车,就是奶奶的那辆三轮车。小时候跟着堂哥堂姐的,没少连人带车被载进沟里去。一想到这些,我瞬间就原谅我奶奶的“小气”了。
后来,她渐渐就习惯我老跟着她,非常配合地不看镜头,这让我很是满意。
04
我拍照时,大多时候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为了不尴尬,我不时地和我奶奶闲聊,我奶奶不时地也问我几个问题。那几天说的话加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多,但我俩总说不到一块去。
奶奶本已经烧好了一壶热水,但年纪大了,一时给忘了,就把热水搁在灶房里。等想起来,要用来煮面的热水早就凉了,只得重新再烧。她对自己平常烧水的地方的评价是,“这里黑乎乎的,别拍,拍了不能看。等会把你衣服都给弄脏了。”
奶奶房门外有好几捆的柴,奶奶有时烧水还是用的柴火。对这些我非常有兴致,我就把机子摆在那,一边录,一边看着她怎么烧水。
05
奶奶会先把灶房收拾收拾,烧柴的地方总是这一处黑,那一把灰的。奶奶用扫帚先扫一扫,接着就开始烧水。
她会把比较细的木条子用脚踩成一小节一小节,摆在炉火底下。奶奶还有一个装着油的瓶子,为了让柴火快点烧起来,她会拿比较细的木条,伸进瓶子里,沾了油之后,再拿打火机那么一开火,木条立刻就燃起来了,再拿这些木条子去引火。
奶奶找打火机的时候,对我说:“我这多的是打火机,博饼时候得的。你们要走的时候,拿点回去用,好不好?”
我说:“好。”
接着她就一边烧水,一边告诉我要提醒她,让她等一会儿就把打火机拿给我,不然老了很快就会忘。
但是在我离开老家很久之后,我才记起奶奶要送我打火机的这件事。我在想,奶奶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记起来,可能不忘会对自己说上一句:“哎,瞧我这脑子,说好了给的,又给忘了。”
06
烧水的空档,奶奶突然问我:“你要考读书吗?”
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考什么?”
奶奶说:“你读的那个专业要考读书吗?”
我这下明白了,她意思是,我是不是要跟我姐一样,以后考了试去教书。
我说:“不是,我这专业不是考读书的。”
奶奶说:“那是要考什么的?”
我支支吾吾、以能想到的东西解释了一番。我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答案在那时一字一字勉强蹦了出来。
奶奶听完后,没再多问,只是说了一句:
“跟我说,我也不懂,也听不明白。”
那时,我以前经常说的那句话:“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突然间就蹦了出来,这两句话冲撞在了一起。
我很想说,其实,我自己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但我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就看着我奶奶继续在那烧水。她很娴熟地做着这些,都是我没见过的玩意儿,她却做得那么快,那么好。
奶奶烧完了水,把它们慢慢地装进热水壶里。那是双老了的手,敏捷又娴熟地拿着镶满了黑斑的水壶。
07
那几天,奶奶每天都在忙她自己的事,喂小鸡吃饭,用柴烧水,浇菜,煮水粿,给神拜拜……这些都是我好奇而想问的,但我问了后,大多也还是听不大明白。
自从我上大学后,奶奶好像不是原来的那个奶奶了,她不再说,让我科科考两个鸭蛋的话了。
她说的更多是,“跟我说,我也不懂,也听不明白。”
对于她生活部分的种种好奇和疑问,有时我真想让她别做那些详细的回答,而是只简单回答我一句:
“你个丫头片子,还嫩着呢!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
08
对方究竟懂得多少,本就不应该靠你的一己之见来做决断;也不应该靠“我就觉得你不明白”来搪塞和伤害。
“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
不应该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