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时光,如潺潺溪流,悄然流淌,转眼间,外公离开我们将近四十个年头。记得我小学二年级时,他便骤然离世,年仅五十余岁。然而,与外公共度的那些点点滴滴,恰似一幅幅温暖且珍贵的画卷,在我心底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每当回想起来,都宛如昨日刚刚发生。
小时候,每次欢欢喜喜回外婆家,外公总会不嫌麻烦地上街为我买油条。那油条啊,油汪汪、黄灿灿的,就像冬日里暖融融的太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外公习惯用旧报纸把油条包起来,没过一会儿,报纸就被油渍浸透了,虽说看着简陋粗糙,可那扑鼻的香气,直沁入我心脾。每次外公赶集回来,自行车前脚刚跨进家门,脚都还没站稳,我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外公身后,嘴里不停地缠着外公要油条吃。外公总是笑眯眯地回应:“稍等会儿,稍等会儿,买了有的。”接着,他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自行车的篮子里掏出一根长长的油条,轻轻柔柔地递到我手里。我迫不及待地大口咬下去,那一刻,我觉得这就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外公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满是慈爱,轻声叮嘱:“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咯。”我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鼓着腮帮子,对着外公傻傻地笑。
外公家后院,有棵高大的柚子树,它就像一位默默守护的长辈,见证着我的成长。我亲眼看着它从冒出新芽,一点点长高长大,从开花到结果,而我也在这悠悠岁月里,如小树般慢慢长高长大。每到中秋节,一回到外婆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向那棵柚子树。外公呢,总会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一路小跑,眼神里全是关切,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摔倒。他笑着说:“慢点,慢点,别摔着啦。”我歪着小脑袋,眼睛扑闪扑闪地仰望着树上的柚子,小手认真地数着,看看有没有少,再瞅瞅哪个个头更大,哪个颜色更黄,是不是已经熟透了。外公在一旁温柔地说:“一个都没少,都留着等你回来呢,我给你挑最大最黄的。”说着,他轻轻把我抱在怀里,我顺势骑到外公的脖子上,双脚稳稳地跨在外公的双肩上。外公稳稳地把我举得高高的,我兴奋地伸手去够树上的柚子,可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小脸通红。外公见状,一边把我举得更高,一边笑着说:“你这个小不点儿,再长大长高点就能够着啦。”随后,外公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双手紧紧握住底端,用力举起来,对着柚子底部钩撞。只见柚子像皮球一样,骨碌碌滚到地上。我兴奋地欢呼一声,飞也似的跑过去把柚子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那柚子的清香,就此深深地留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
每年春节回外婆家,外公总会给我留一挂鞭炮,他把鞭炮高高地挂在厨房的竹篮里。我心里明白,外公是特意藏起来给我的,他呀,就怕舅舅们给拿走了。记得有一年,外公把鞭炮拿给我时,我发现鞭炮有点湿。外公略带歉意地说:“厨房屋顶的瓦片烂了,下雨的时候漏水,滴到鞭炮上了。”我满心期待地点燃鞭炮,可鞭炮因为潮湿没能噼里啪啦地炸响。那一刻,满心的失望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外公赶忙把我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不哭,不哭!外公再重新给你买。”望着外公那慈祥的脸庞,我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后来,我家买了电视机。外公知道后,满心好奇地来我家玩,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电视。当时,电视里正播放着京剧,两个武生在屏幕里你来我往地打斗着。外公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实在想不明白人怎么能“钻”到电视机这个铁盒子里去,嘴里还不时发出阵阵赞叹。我一脸自豪地对外公说:“外公,晚上看《霍元甲》武打片,比这个还要激烈,更好玩更有趣呢!”外公微笑着回应:“下午晚点我就回去了。”我一听,赶忙撒娇道:“外公留下来嘛,过几天再回去。”外公眼里满是不舍,无奈地说:“家里还有事儿,有空再过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外公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怕给我们添麻烦,而且他晚上咳嗽得厉害,担心影响我们休息。谁能想到,那次回去之后,外公就再也没来过我家,因为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母亲得知外公身体每况愈下,就带着我去看望他。当我走进房间,看到外公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显得虚弱无力。可看到我们来了,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他吃力地让母亲把他扶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双脚浮肿得厉害。外公斜靠在床头,深情地看着我们,眼神里好像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好像有气无力,不知从何说起。母亲关切地问外公想吃什么,外公微微张了张嘴,轻声说:“玉米。”母亲便带着我来到厨房,那时嫩玉米的季节已经过了,只能炒老玉米。炒好后,我们又把玉米放到石臼里舂碎,让它变成细腻的玉米粉。母亲轻声对我说:“外公没牙齿了,舂碎了他才吃得下,这是外公现在唯一的营养品。”当我们把舂好的玉米粉端到外公面前时,外公总是虚弱地问:“有没有留给孩子一份。”母亲赶忙回答:“还有好多呢,您尽管吃。”我也懂事地点点头,外公这才放心地吃起来。
回家途中,母亲告诉我,外公一直惦记着以前我给他摘的山里的稔果,说觉得特别好吃,还想再吃。我一听,心急如焚,立刻跑去山里找。然而,那时刚刚过了结稔果的季节,稔果早就掉得一个不剩了。望着空荡荡的枝头,我的心里充满了失望和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父亲神色凝重地来到学校接我,只说了一句:“快回家。”等我和父亲匆匆赶到外婆家时,外公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母亲眼含泪水,哽咽着说:“外公闭眼前,一直在念叨着你。”听到这话,我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我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心里满是悲痛和不舍。
外婆后来告诉我们,晚上睡觉前,她经常听到屋顶上有鸟叫的声音,她坚信那一定是外公回来找她了。外公去世不到一年,外婆也跟着去了。外公外婆生前非常恩爱,想必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时,一定幸福快乐吧。如今,外公虽然已经离开,但他对我的爱,就像一束温暖的光,永远照亮着我的心,让我在岁月的长河中,每每回想起来,都倍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