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的"红旗"牌自行车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父亲正蹲在车架旁给链条上油。那双布满裂口的手掌抚过后座铁架,惊起细碎的锈尘在空中起舞,仿佛旧时光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叮铃——"车铃突然清亮地一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父亲得意地回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车辙般的沟壑。这辆二十八寸的"老红旗",车铃早在他载着我们四口人闯县城那年就哑了,此刻却在老人变魔术般的手艺下重新开口说话。
车杠上那道月牙形的凹痕愈发明显了。那年腊月回老家,车后座驮着母亲和裹在棉被里的我,车杠上坐着八岁的哥哥。父亲把棉袄垫在硌人的铁棱上,八十里土路颠簸,哥哥的膝盖还是磨出了血痂。此刻哥哥的女儿正踮脚摸着那道伤痕,父亲便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比划:"当年你爸坐这儿,哭得鼻涕泡儿都冻成冰琉璃。"
车筐的铁丝网补丁摞着补丁,却总能在年关时变出奇迹。两袋白面、三只活鸡、五串腊肠,最后还能塞进我的小人书。那年暴雨突至,父亲把雨衣整个罩住后座的母亲和我,自己淋得透湿。我蜷在塑料布下数他脊背上滚落的水珠,一颗颗砸在车梁上绽成银花。
"试试?"父亲忽然拍拍后座。我犹豫着侧坐上去,铁架立刻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老人单脚支地的姿势还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左脚的运动鞋替换了当年的补丁胶鞋。他蹬动踏板的瞬间,廊下穿堂风掠过白发,后视镜里晃动着母亲端茶出来的身影。
"当年这车能驮起整个家呢。"父亲的声音混在链条转动的咔嗒声里。我望着他微微佝偻却依然宽阔的后背,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生锈——就像车把上发黏的胶布仍留着掌纹,辐条间缠绕的铜丝还记着修车匠老张的体温,而横梁上经年的凹痕,早被岁月酿成了蜜。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恍惚仍是当年那对父女。后座铁架随着颠簸轻轻震颤,父亲忽然哼起走调的小曲,惊得路边的蒲公英纷纷扬扬飞起来,落在后视镜里,化作点点不肯散去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