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篇散文,写到结尾,觉得还是归类随笔比较好。
记得那年那天付家庄上的天空乌云密布,游人很少。我上身是格子短袖衬衫,下身黑色大裤衩,脚上一双凉鞋。她穿着棕色宽大的长裙,直发披散,一身稚气,手里攥着几个超市的塑料袋。我们在半岛晨报社站上车,忘了是坐702还是541公交车到的付家庄,公交车上人并不多,而我偏和她挤坐在一起,这让她拘谨、羞涩。
海滩上有不少遮阳(遮雨伞)、商家。往日游客很多的地方变得冷冷清清,她并不搭理我,只是在前面走。先走到石阶的尽头,下去走石子,二三十米后细沙路。我们一步步靠近大海,那海风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我第一次看海是10岁的暑假,我以为海风的味道是香甜的,后来才发觉它是特殊略带腥的、潮湿的。这味道对于没见过海的我来说,特别明显,让人印象深刻。
我喜欢大海,除了可以游泳外,还可以隐藏。游客多的时候,我隐藏在喧哗的人群中;游客少的时候,我隐藏在绵绵不绝的海浪声中。大连有不少海滩免费对游客开放,如果你只是来看海,是不会花钱的。年幼的我跟随父母第一次在付家庄下车,迎面看到的就是大海螺,而海螺背后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水是蓝色的,这是我亲眼观察到的。
靠近海水,沙子有些陷脚。她脱下凉鞋放进一个塑料袋里,回头看我,海风缭乱她的长发,让我看不清她的脸。是有些搞笑。我陪她逛了半岛晨报社斜对面的超市,陪她坐了一路的公交车,可我还没看清她的脸。从现有的条件,我知道她的腿有些白腻,脚指甲涂抹了红色;身形不算是瘦,刚高考结束不久的她,穿着虽成熟,但还是给人稚嫩的气质。我也脱下凉鞋,拎着。
下雨前的海浪特别大,它裹挟着边角的小石子,像人的呼吸声那样规律地来来去去。些许深绿色的叶子在海浪带边缘,有的紧随海浪来来去去,有的一时不慎留在了沙滩上。她走过去蹲下来捡起深绿色的叶子——海带,放在准备好的白色塑料袋中,海浪来时稍退几步,那浪花清洗着她的小脚丫。有了一两分钟的愣神,我也跟随她的动作去捡海带。
“这样的能捡吗?”我拿着些许根部较大的海带问她。我不想始终安安静静地做着这件事,像个哑巴。她停下来,扶着额前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看了我手中的东西,“剪去根部,叶子也不小。可以的。”她不是个哑巴,说话的声音也蛮好听的。
雷声轰隆隆的,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只有近处的几座岛屿让眼睛没那么空洞,让视线可以稍微停留歇息。雷声是从黑云上面传下来,但又像是有铁皮门阻挡雷声下来。“——荡荡——轰轰——荡荡——”的滚动。
漫长的海滩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下雨了。”干活并不怎么专心的我,正站着看海、看云,想写首应景的诗时,雨滴开始垂落。她抬起头,拿着准备好的雨伞撑开。我也撑开带来的雨伞。这时她袋子里已经装满了海带,她遇到根部较大的海带时,用手撕掉大的根部,只装海带叶子。而我半袋子的海带,根部却没有一个去除掉,它们占空间,也显得我劳有所获。
她用手点点我兜里的海带。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我的小心思如果被看穿了,我会立马承认。就像捉迷藏被人逮到了一样,我骨子里不认为是尴尬的事情,反而觉得对方终于找到了我。
小时候,在老家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村子是壕沟围城的一块一块的房屋布局。它只有一条出路,像岛屿通向外界的桥。傍晚吃完饭,月亮刚出来的时候,我们约定捉迷藏的范围在一个岛屿上,轮到我藏的时候,我像是武侠中的高手,徒手翻阅某位乡亲高高的院墙,钻进了这家人的猪圈。开始我还能听到外面一会一个人找我,一会几个人找我,后来是参与玩耍的小伙伴一起找我。“山海到底藏哪去了?怎么找不到了?”
我害怕被找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我看着猪圈里猪的眼神是温柔的,尽力地讨好东道主,祈求它们别把我驱赶出猪圈。那母猪、小猪,由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变得温顺起来,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等他们找我,等啊,等啊。等睡着了,被鸡第一次叫鸣的声音吵醒。夜色静悄悄的,当我费劲再次先爬上靠近墙的树,顺着树枝跳到墙头上,再站在高墙上行走,找到最容易下脚的地方翻阅高墙。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翻进去的。看来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或许是因为我被逼急了,突然像大侠一样拥有轻功翻了进去吧。
“把根部去掉,重新装吧。一会儿就装满了,能吃三天。你这捡的老,还有不能吃的根部。吃不了多久的。”那女孩接过我的塑料袋,翻看了一遍,对我说。
我给她打伞,她用手掐掉根部,将叶子重新放进白色的塑料袋,压实。她弯着腰,时而蹲下,在狂风暴雨下的海岸边捡海带。海浪比来的时候更大了,拍打着海岸边的沙子。她过膝的裙子,裙边被雨水打湿。待装满了海带,她才赤着脚丫走向岸边,回头接过我帮忙拿着的伞。
这个过程中,我的衣服湿透了。她微笑着点头表示感谢。我们两个人由一把伞下分成了两把伞下。
巨蟹男的记性很好,但只是对自己在意的人与事,因此虽然之前和她有渊源,这却是我第一次对她有深刻的印象。她妈妈和我父母是多年的好友。那几年我爸在锅炉房里兼职,而她妈妈在外面摆摊做生意。摊子在海滨山城的路上,来回捣动比较费事,于是恳求可以将工具之类的东西放在锅炉房里的一角。这是她家和我家缘分的开始。
她小时候我是见过的,虽只有五岁的差距,却总觉得像差了一代人。我中考,她还在小学;我高考,她才初一,总觉得她是一个孩子。我没见过她的父亲,听爸妈说那男人不正干,是只顾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在这里不聊她太多家事。
高考结束,她妈妈请我辅导她的功课。十三岁时的她还是比较瘦小的,不爱说话。你说了很多,她不论听懂听不懂都不反馈。这样几天后,她妈妈对我父母说孩子要到她外婆家居住,暂时不麻烦我辅导了。很多事情,何须说破呢?不过算是我和她有短暂的师生缘分吧。
妹妹秋颖(化名)在大连借读过几年书,有很多的小伙伴。我只是寒暑假到父母那里居住,而秋颖是常年在大连居住,两人见面的次数多。她对这女孩没什么好感,说她话特别少,似乎有些孤僻。
她妈妈人很和气,很有生意头脑。话吧嗒吧嗒地能说个没完,也特别会做人情。什么包子买多了啊,土特产啊,海鲜啊,时常会给我家带来一点。虽然不贵,却能潜移默化地加深友谊。
“XX,高考结束了。你山海哥哥对大连不熟悉,带他出去转转。你也不要整天憋在家里,不和人接触。”她妈妈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了这件事。这是我这次和她来海边捡海带的因由。
其实大连是我第二故乡,我虽迷向,但自己畅快的旅游是不成任何问题的。更何况她说这句话时,我父母与妹妹都已在大连居住多年。迷向是因为大连的山路不是东南西北的。
大雨倾盆,我们拎着满载海带的塑料袋,走在海滩上。
“需要安慰吗?”
她妈妈对我父母抱怨了很多次,说花钱供她读书,没想到只考那点分数,让她复读,也不愿意。
“不用。”她没有看向我,像是知道我说的是高考的事情,带着不悲不喜的神情径直地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以后,在我失意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那一天:绵绵不绝的海浪,潮湿微腥的海风,漫天大雨下的海滩,塑料袋里满载的海带,以及微胖、略微阴沉、不怎么漂亮的她。
2023年7月5日于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