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光压根就没想到,揍了小屁精两拳,竟然揍出个徒弟来了。但是这个徒弟他不能收,就这人品,这要是收了还不被刘老板骂死。眼前看着好像收敛了不少,一副改邪归正的样子,但谁能保证他这是真心还是假意,万一他长了本事再去耍流氓欺负别人,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我不能收你为徒,”薛世光解释道,“我自己还是个学徒工,哪能当师傅招徒弟。我们老板要是知道了,非开除我不可。”
薛世光明知此学徒和彼学徒不是一回事,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能编出这么个理由婉言相拒。小屁精见他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不再纠缠。
一年后,薛世光在华泰印刷厂学徒即将达到3年6个月,很快就要满师了。满师后,像他这样的一身本事,刘老板一定舍不得放他走,一定会反聘他当二师傅,到那时,他就能正式挣钱,孝敬母亲了。
他甚至想到,在他第一次领到薪水后,他要回家一次,把钱都交给母亲,母亲一定会很开心,夸他长本事了。怕就怕母亲见他能挣钱,就张罗着替他娶媳妇。
早在七岁那年,家里就替他订了一门娃娃亲,他还一直记着。乡间风俗:“男到十六当家汉,女过十六守门婆。”他今年刚好十六岁,他可不想现在就结婚。不过,那女娃好像比他小一岁,就凭这,母亲大概也不会逼他吧。
就在薛世光为出师后的前程想若非非的时候,时局发生了灾难性的变化:1937年12月13日,侵华日军在南京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芜湖和南京都是江边城市,两地相距只有百十公里,水路陆路都通,日本人既然屠了南京,抬脚就到芜湖。这消息太恐怖了,芜湖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们闻讯后,纷纷向大后方四川逃亡。
华泰印刷厂的刘老板,也采取了紧急措施。他家最惹眼的,是两个正值芳龄如花似玉的闺女,日本人要是来了,那班禽兽岂能放过,遭殃是首当其冲,铁板钉钉的事。
心急火燎中,刘老板匆匆忙忙地先把大小姐嫁给一个有钱的小开,打发他们去了四川。接着又给二小姐打听婆家,条件是,只要有能力把二小姐带到四川就行。他现在已顾不了许多,时局已不容许他 慢条斯理地挑选佳婿,什么人品、家境、年龄、相貌,都不在话下,只要能带她走,赶紧脱离这个险境才是上策。
晚上,刘老板把二师傅和几个徒弟召在一起,愁眉苦脸地说,日本人就要占领芜湖了,大家还是保命要紧,各奔东西,等蒋委员长回到南京后,我再请你们回来。
随后,每人发一块大洋做路费。师徒几人都有些恋恋不舍,却都无话可说。
夜深了,可以隐约听到南京方向传来的炮声。薛世光睡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索性爬起来,点着油灯,收拾衣服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就回老家去。
当他拎起枕头时,突然发现下面有一块白手帕包着什么东西,拿到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有5块大洋,还有一张白信纸,上面用毛笔端端正正写着:
薛君:
你知道我的心吗?我早就想和你谈谈,却一直没有勇气。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一棵参天大树,我累了,饿了,孤单了,好想靠在这棵大树下歇一歇,享受那遮避风雨的安宁。可我又不敢靠近,生怕靠近了就会消失,生怕被嘲笑,被误解,还不如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保留一丝心灵的慰藉。但是现在,灭顶之灾就要到来,我别无它路可走,只有豁出去了。薛君,救救我这个弱女子,带我走吧,我愿终身与你相伴。如果你不愿,送上五元作路费,祝你平安到家。还有一块小手帕,送给你平时擦擦汗。此信写得反反复复,这是写的第十遍,总觉词不达意,见笑见笑。
刘梅,敬书于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