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诫(上)
从隋朝开皇十年庚戌开始,也就是陈朝被灭的那一年,算到唐朝开元四年丙辰,一共有一百二十六年,这段时间里中国都是统一的。左传上说,城墙如果超过一百雉,也就是超过了一百里,对国家来说是不好的。另外也说,如果都城四面有五百里,那么就是乱国的根源。
在古代,诸侯国的领土一般不会超过一百里,国家也不会分封给诸侯过多领土。并且诸侯国也不会去亲近夷狄这些人。
为什么呢?贾谊说过啊,我私下研究历史发现,诸侯国中大部分都是强国先反叛。比如淮阴王楚国最强,它就最先反叛。还有韩信依靠匈奴也反叛了,贯高利用赵国的力量也反叛了,陈豨的军队精锐也反叛了,彭越利用梁国的力量也反叛了,黥布用淮南的力量也反叛了,卢绾最弱最后反叛。 你看长沙国才两万五千户,功绩少却最完整,势力弱却最忠诚。这不仅是各人性情不同,也是形势使然。
如果从前让樊哙、郦商、绛侯、灌婴分别占据几十个城市而封为王的话,即使他们后来因为犯罪被削为平民也不难。如果让韩信、彭越这类人被封为侯爵的话,即使到现在还保存下来也不难。
从这些事实来看,现在那些拥有大片的领土和人民的诸侯王们,他们的地位就像以前的长沙王一样。
想让臣子不遭杀身之祸的话,最好就是让他们像樊哙、郦商等人一样。想让天下长治久安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封诸侯但是不给予他们过多的权力。
我们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以前文王在酆这个地方,召见太公说:“商王罪恶昭彰,杀害无辜的人,你还来助我担忧百姓,现在我应该怎么做?”太公回答说:“您应该修养身心,礼贤下士,施恩惠给百姓,以观察天道。如果天道没有灾祸,就不能过早采取行动;如果人道没有灾难,也不能过早谋攻。必须见到天道出现灾祸,又见人道上出现灾难,才可以谋攻。与百姓同利,大家就都会相救、相成、相助、相随。没有甲兵也能取胜,没有冲车机弩也能攻城,没有沟渠也能守城。对百姓有利,天下人都会来归附;对百姓有害,天下人就会关闭城门。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取得天下就像逐赶野兽一样,得到天下大家就都可以分享猎物。如果大家同舟共济,都能同享好处;如果舟翻大家同受危害。这样,大家都能参与猎取野兽,没有关闭的。从百姓那里无法取得东西,从国家那里也无法取得东西,从天下也无法取得东西。(有个叫沛公的人起兵,如老虎在丰谷大呼,喝马到秦川一带,对财宝无所收敛,对妇女无所掳掠。如果攻下的城池就封给将领,得到的宝物就分给士兵。他没有什么私心私利,他私心注意的是为天下人谋利。所以老子说:“只有不谋私利,才能成就自己的私利。”因此知道不从百姓那里谋取东西,这是最大的谋取。)为百姓谋利,百姓就会认为这是有利的事;为国家谋利,国家就会认为这是有利的事;为天下谋利,天下人就会认为这是有利的事。
所以道是难以观察的,事情是非常难以被听见的,而胜利则是无法预料的。真是微妙啊!微妙啊!凶猛的鸟准备攻击时,会先藏起自己的身形,只露出翅膀;猛兽准备搏斗时,会贴着耳朵伏下身体;圣人准备行动时,则必有愚人的姿态。如果有文德,谁愿意效法呢?不观察不视察,又怎能知道它的究竟呢?现在殷商国中,众百姓被迷惑。我观察它的郊野,草茅多于谷物;观察它的群臣,奸邪之徒多于良善之士;观察它的官吏,暴虐残忍,败坏法纪,残害人民,而君上却毫无察觉,这是亡国的征兆啊!”文王说:“说得好。”
贾子说:“商汤放逐夏桀,武王杀死商纣王,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做臣子的却放逐他的君王,做下属的却杀害他的上级,这是天下最大的悖理。但因为这样而能长久占有天下的,就是为天下兴利除害,用道义来延续自己的统治。所以声名显赫于天下而流传后世。”太公说:“所谓天下,并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能和天下人同享利益的,就可以拥有天下;而独占天下利益的,则会失去天下。天有四季之节气,地有各种自然资源,能和百姓共同利用这些资源的,就是仁爱之道了。
楚恭王死了,他的儿子灵王继承了王位。但是一群公子趁着这个机会,利用那些失去了自己职位的家族,杀了灵王,另立子干为楚王。然而子干的王位还没坐稳,他的弟弟弃疾又杀了子干,自己当上了楚王。(弃疾就是后来的楚平王。这五个人都是楚恭王的儿子。)
当初,子干进宫的时候,韩宣子问叔向:“子干能成功吗?”叔向回答:“很难。”韩宣子说:“有同样恶行的人会互相勾结,像市场上的商人一样,他们之间有什么难的?”叔向回答:“没有人和他同样爱好,谁会和他同样恶行呢?取得国家有五难:有了宠爱但没有人拥戴,这是第一难;有了拥戴的人但主上却不信任,这是第二难;有了主上的信任但没有智谋,这是第三难;有了智谋却没有百姓,这是第四难;有了百姓但却没有德行,这是第五难。
子干在晋国已经待了十三年了。晋国、楚国的跟班,没有听说有谁能显达的,可以称得上是没有人帮助;家族被灭尽,亲人背叛,可以称得上是没有人支持;没有想法就行动,可以称得上是没有人出谋划策;被束缚而终世不得自由,可以称得上是没有人爱戴;没有怜悯征兆,可以称得上是没有人支持。您说:暴虐而无所顾忌,楚国君子干,涉及这五难而要杀害旧时的君子,有谁能挽救他呢?要灭亡楚国的,大概就是弃疾吧?君子治理陈国、蔡国,城外的人属于他。没有发生烦扰的事端,盗窃的贼寇伏匿不出,个人私欲也没有违背礼仪的,百姓没有抱怨之心。先帝的神灵命令弃疾,百姓相信他。芊姓发生动乱,必定是季实立为楚君,这是楚国的常例。
子干到晋国已经十三年了,但他在晋国和楚国都没有什么人帮他,家里的人都背叛了他,也没有什么人支持他。他做事没有计划,就像没人管的孩子一样。他一直被束缚着,没有什么自由,也像没人疼的孩子一样。他又残暴而且什么都不怕,所以楚国的君子干要除掉他。弃疾可能要取代他成为楚王,他治理陈、蔡两国的地方,让所有的人都听他的。他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有人做坏事。按照先帝的命令和人民的信任,芊姓人虽然有叛乱,季实一定会被立为楚君。这是楚国的老规矩了。
以前晋献公的儿子子余和子犯分别担任他的心腹和得力助手,有勇将魏犨、贾佗作为他的臂膀,有齐、宋、秦、楚等强国的辅助作为外在的有力支持,又有栾枝、郄縠、狐突、先轸等贤臣作为内应,尽管流亡在外十九年,却坚守志向始终不变。当惠、怀二公子失掉民心时,他们便把握时机前去投奔。对献公的儿子们他们并没有什么亲疏之分,百姓也没有什么另外的指望。天意辅助晋国,又该有什么人取代他们呢?可现在的赵盾和公子谷臣又比不上子余、子犯。赵盾没有在百姓中留下德惠,在外也没有强国的亲密朋友;离开晋国,晋国没有相送;回到楚国,楚国也不出迎。赵盾被立为国君看来是没有希望了!后来赵盾果然没能让自己的儿子终守善道,最后把大权交给了被叔向预言过的弃疾。
之前楚恭王没有嫡传的子孙。他生前宠爱五个庶子,没有一个立为继承人。恭王临终前,把国家大事托付给神明,并在宗庙前举行大祭。恭王虔诚地对神祈祷说:“请神明从五个庶子中挑选一个来主持国家大政。”随后将玉璧放在祭台上,祷告说:“如果该由谁来主持社稷,神明就请用玉璧作凭证吧!”于是恭王把祭台上的玉璧秘密埋在宗庙前的庭院里,随后让五个庶子按长幼次序入室拜祭。康王跨过玉璧而立,灵王用手肘碰了一下玉璧,子干、子晰都远离玉璧。平王年幼,由别人抱着他入室拜祭,再拜后压碎了玉环!平王就是弃疾啊!
鲁昭公死在干侯。赵简子问史墨说:“季氏赶走他的国君,百姓却服了他,诸侯也亲近他。国君死在外面,而没有人去归罪他,这是为什么呢?”史墨回答说:“事物有相互对立的两面、三方面、五方面、两两相对的。所以天有日、月、星三辰,地有金、木、水、火、土五行,身体有左右,各种事物都有配对的。王有公,诸侯有卿,都是有辅助的。上天生成季氏,让他辅助鲁侯,已经很久了。百姓归服他,不也是应该的吗?鲁国的国君世世代代放纵自己的过失,季氏世世代代勤勉地辅佐他,百姓就忘了国君了。即使死在外面,有谁可怜他?社稷没有固定的祭祀者,君臣没有固定的尊卑位次,从古到今都是这样。《诗经》说:‘高岸可以成为深谷,深谷也可以成为高岸。’那三个古代的姓氏,到如今都成了平民,这是您知道的。(三个古代姓氏指虞、夏、商。)在《易经》的卦中,雷乘乾的叫‘大壮’,这是天之道。季氏执政,对于这个国君已经是四代了。百姓不知道谁是国君,怎么能得到国家?因此作为国君,车辆、服饰和爵号,是不能随便给人的。”
范睢对秦昭王说:“从前三代之所以亡国,是因为君王放荡游乐,废弛国家政事。那些承袭君主的臣子,嫉妒贤能,排挤斥 退君子,结党营私,干尽坏事,却做得很隐秘,不露声色,因此使国家失去了君主本应 有的聪明才智而仍不觉悟,所以就失去了他们的国家。现在从右秩以下至诸史以及您的 左右臣子,都是将要做丞相的人。他们见到您在朝廷上孤零零的,我为 您担心,恐怕千秋万世之后,拥有秦国的人不再是您的子孙了。”孔子说:“国家政治 离开了公正而掌 握在卿大夫手里是国家的忧殃,它的锋芒对家对国都很危险。”果真 是这样。
孔子在卫国,听说齐国的田常将要作乱(专权齐国,有超越国君的心思。),却忌惮鲍氏、晏氏(鲍氏、晏氏,是齐国的世卿大夫。),于是田常就调遣他的军队去攻打鲁国。(起初,田常做齐国的丞相,从齐国众多女子中选出身高超过七尺的女子三百人,将他们充实到后宫,宾客、舍人出入后宫都不加禁止。田常的后代有七十多个儿子,因此盗用齐国公家资财的也是他们。)。
孔子召集众弟子说:“鲁国是我们父母的国家,我们不忍心看到它受到敌人的攻击,所以我打算向田常投降以解救鲁国。你们几个谁愿意出使齐国?”子贡请求出使,孔子同意了。于是子贡就去了齐国,对田常说:“你现在想从鲁国取得成功真是难上加难,如果调遣军队攻打吴国那就容易了。那鲁国,是很难攻打的国家,它的城墙又薄又低,土地又狭又小,它的国君愚昧不仁,大臣虚伪而无用,它的人民又厌恶打仗的事,所以不可以和它交战。那吴国,城墙高大坚固,土地宽广深厚,兵器甲胄坚韧新式,兵卒精锐富有战斗力,并且把精兵良将布置在那里,又派了明白事理的大夫镇守,所以就很容易攻打。”田常气愤得变了脸色说:“你认为困难的事,别人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事,别人认为困难。你用这些话来教导我,是什么用意?”子贡说:“忧患在国内的就要攻打强国,忧患在国外的就要攻打弱国。现在你忧愁在国内。我听说你三次受封三次都没成功(暗示你三次做丞相三次都没做成)。那是大臣们不采纳你的意见。
现在你攻破鲁国从而扩张齐国的疆土,打了胜仗而使你的主上骄傲,攻破别国而使你的同僚尊贵,但你的个人功劳却没有得到。这样,你的个人威信就会与主上的距离一天天地拉大。这是你主上对你起了疑心,你同僚的地位则与你一天天地疏远,要想成就大业,那就困难了。你主上要是对你起了疑心,就会逐渐疏远你;你同僚要是自恃功高,就会日益与你明争暗斗。这样,你个人在齐国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所以我说:不如去攻打吴国。攻打吴国不能取胜,人民外死于战场,大臣内空,你那时就没有强臣的敌手了,也就更没有哪个诸侯来算计齐国了。这样,孤家好比君临齐国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田常说:“对,但我的军队已经开往鲁国了,不能再回头,怎么办?”子贡说:“你暂且按兵不动,我这就去恳求吴王来救鲁国并讨伐齐国,你趁机率领军队迎击它。”田常答应了。
于是子贡就向南去劝说吴王道:“有道是:一个真正的王者是不会跟别的国家平分天下的;一个处于霸主地位的人是没有强敌的。千钧重物还要加一根羽毛来移动它,现在您以万乘之国却要听凭千乘之鲁来跟吴国争强,这使您的处境就危险了。况且援救鲁国可以扬名;讨伐齐国可以获利。能抚慰泗上诸候,显示吴国的威风,没有比这再好的策略了。”吴王说。“好!你说得太对了。然而我们现正同越国结仇很深。越王这时正使他的百姓精练身体、磨砺武器,对吴国怀着深仇大恨呢!”子贡说:“越国的力量不过鲁国罢了;吴国的强大不过齐国罢了。大王您如置齐国于不顾而去攻打越国,那么齐国早已平定鲁国了。
吴王夫差以保存危国、延续绝嗣的名义,但却畏惧强大的齐国,去攻打弱小的越国,这不是勇敢。勇敢的人不回避艰难,仁者不背弃约定,智者不错过时机,义者不抛弃传统,这是为了树立道义。现在保存越国向天下显示了您的仁德,援救鲁国攻打齐国,向晋国显示了您的威风,各诸侯国都来朝拜吴国,霸业就成功了。如果吴王您还是不愿意越国继续存在下去,我将向东去请求越王,让他出兵跟随着您,这样实际上是使越国国内空虚,名分上却是跟随诸侯国一起来攻打齐国。
这才符合圣人所说的暂时委屈一下,以求长远利益的原则。他们吴国打不胜,大王去进攻它,就是天大的福气。如打赢了,必定会乘胜到晋国城下,我就回来向您禀告,您可以和晋国一起攻打它,这样一定能够打败吴国。”越王同意了他的意见,就派大夫文种率领三千人去帮助吴国。
秦始皇到会稽巡游,病死在沙丘宫。当时,秦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因屡次劝谏的缘故,被派往上郡任监军,而少子胡亥很受宠爱,请求随同侍奉,秦始皇也同意了。其他二十余子都不同从。当时丞相李斯认为皇上在外地驾崩,没有真确的太子,可能会引起大乱,因此秘不发丧。
赵高因为持有赐给扶苏的遗诏,所以和胡亥商议说:“皇上驾崩没有别的诏令封立诸子为王而只给长子扶苏写了一封遗诏。等长子来到,就会当皇上,而您却连尺寸的封地也没有,怎么办呢?”胡亥说:“的确如此。我听说贤明的君王了解臣子,贤明的父亲了解儿子。父亲既然已经驾崩,不封诸子也就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了!”赵高说:“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您是知道长子扶苏为人刚烈强悍,若立他为太子,肯定不利您当太子;而本该继承皇位的您没得到皇位,那些功臣们一定会对您今后听政于朝有所不利。
您何不趁此机会伪造一诏书立您为太子呢?随后再杀死长子扶苏赐封给兄弟们,以除后患。”胡亥听从了赵高的计谋。
现在大权就决定在您、我和丞相胡亥三个人手里,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而且一般臣子被别人进谒,则被别人所控制;进谒的人控制别人,则被进谒的人所控制,这两种情况哪能同日而语呢!”胡亥说:“废弃长兄而立幼弟,这是不义;不遵从父皇遗诏而惧怕死亡,这是不孝;才质薄而学识浅,勉强依靠别人的功劳,这也不是才能。这三件事都是违背道德的,天下不会因此而服从。”赵高说:“我听说商汤、周武杀了他们的国君,天下人都称颂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卫君杀了他的父亲,而卫国记载了他的德行,孔子还写在《春秋》上,不能算是不孝(臣子杀君王、儿子杀父亲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有。生来就只会说楚国话,能不让人痛哭吗胡亥就是这样的人。).大功业不在于能谨小慎微而在于合时宜,大德行不在于谦让辞让而在于不让别人与已争夺。乡下人各有各的一套作风,而百官的职责不同,各尽其职。所以顾及小事而忘了大事,以后一定有害;狐疑犹豫,以后一定后悔。当断则断,立即行动,鬼神也会回避,后来就一定会有成功。希望您赶快下决心吧!”胡亥长叹一声说:“现在大行皇帝的丧事还未处理完毕,哪里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呢!”赵高说:“时间啊!时间啊!过了这—时不要错过这一时!一旦错过就要后悔莫及!”
胡亥采纳了赵高的建议,于是对丞相李斯说:“皇上去世了,给长子留下遗书,叫和丧命在一块回到咸阳,就立他为继承人。遗书还没有送出,现在皇上去世,还没有人知道。你说这件事怎么办?”李斯说:“怎么能说这种亡国的话呢!”赵高说:“丞相自己估量一下,你的才能和蒙恬相比怎么样?你的功绩跟蒙恬相比怎么样?你深远谋略不及蒙恬吧?你不与天下人结怨也及不上蒙恬吧?长子扶苏信任而且器重蒙恬,你最终不把王印交还给蒙恬,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李斯说:“你说的这五点我都比不上蒙恬,那么你说我的才能谁强呢?”赵高说:“我本是一个低贱的人,幸亏能作刀笔小吏,因为多次立下战功,才升到这样的地位。而且我看你李斯也不过如此。圣人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李斯听了我的一番肺腑之言,就封我为郎中令。如今皇帝有二十余子,都是你李斯所熟悉的。长子刚强果断、刚毅武勇,深信别人而且勇于任事,如果即位必定任命蒙恬为丞相。那样您最终也不能怀揣通侯之印退归故乡的。我受诏指教胡亥学习法令诸事,胡亥慈祥敦厚、轻财物而重视士人,秦国的那些公子没人赶得上他,可以立为嗣君。你考虑确定一下!”
李斯说:“我李斯原是上蔡闾巷布衣,承蒙皇上宠爱而当上了丞相,封为通侯,子孙享有尊贵。这本是莫大的恩德。可现在如听从赵高的指使,那就违背了原意,对不起皇上,就是个叛逆;若不遵从,则难免一死。真是进退两难啊!”赵高紧追不舍,说:“丞相好好考虑一下。您知道,圣人办事是审时度势的,‘方者无特而举则从圆’,变化无常,而从适应时势。在秦朝强盛的时候,可以封王;在秦朝衰败的时候,也可以亡国。武王伐纣,封之于应韩,秦王称霸诸侯,置之于虚。所有这些都是圣人顺从时势的行动。现在皇上没有定下谁是太子。你是长子应袭王位。自古以来,不立爱子为太子而立诸子中的强者为太子的多得很。现在你只看到长子即位对你暂时不利,怎么不考虑立为太子的长远利益呢!”李斯说:“你说得很对。我李斯原是上蔡闾巷布衣,承蒙皇上宠爱而当上了丞相,封为通侯,子孙享有尊贵。这本是莫大的恩德。可现在如听从赵高的指使,那就违背了原意,对不起皇上,就是个叛逆;若不遵从,则难免一死。真是进退两难啊!”赵高紧追不舍,说:“丞相好好考虑一下。您知道,圣人办事是审时度势的,‘方者无特而举则从圆’,变化无常,而从适应时势。在秦朝强盛的时候,可以封王;在秦朝衰败的时候……”
当初,李斯向荀卿学习帝王之术,他打算向西进入秦国。他向荀卿告别时说:“我听说时机是难得的。现在各国诸侯争夺天下,游说之士掌管着国家的权柄。现在秦王想吞并天下,称帝而治,这正是普通百姓驰骋天下、施展本领的黄金时机。因此我将向西游说秦王。” 到达秦国后,李斯成为吕不韦的门客。吕不韦很欣赏他,任命他为郎官。李斯劝说秦王暗地里派遣谋士带着金玉去游说诸侯。诸侯中的名士,就给他们优厚的待遇;不肯归附的,就派利剑刺杀他们。这些措施使诸侯君臣离心离德,然后趁机攻破他们,吞并天下,这都是李斯的计谋。
秦二世末年的时候,陈涉在蕲县起兵,部队到陈县时,张耳、陈余便向陈涉建议说:“大王您从梁、楚地区兴兵,应顾不上收复河北一带地方。我曾经在赵国游览时知道那里豪杰不少,希望您能派一支奇兵去攻取赵地。”于是陈涉就同意他们带兵三千去攻赵地。他们从白马渡过黄河(今滑县东北),抵达赵地诸县去游说当地的豪杰,说:“秦国的暴政酷刑害得天下的老百姓无法生存。北部修长城,南方镇五岭,人民内外疲于奔命。致使财物枯竭,民不聊生。而且秦王的苛刻法令使得父子都无法安宁。
陈涉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每个人都心怀愤怒,各自为了报复。县里杀了县令,郡里杀了郡守尉。现在楚已扩大,陈涉称王,派吴广、周文率领百万士卒向西攻秦。这种时势下,如果不能成就封侯之业,就不是英雄豪杰了。依靠天下人的力量去攻击无道的君主,报父兄之仇而成割据土地之业,就在这个时候了。”各路豪杰都认为他说的对,于是他们便去收兵,攻下赵地十座城池。
有人说:班固曾经谈到:“以前《诗》、《书》所传述的虞夏之际,舜、禹禅让,积德累仁几十年后才执掌大权。而殷、周的兴起,则由契、稷开始,经历了十多代后才放逐了君主。”秦国从襄公开始,逐渐蚕食六国,到了始皇才统一天下。秦国称帝后,担心周朝的失败会重演,认为诸侯争权夺利,周朝就是因这个而衰败的。于是废除了五等爵位,削减城防销毁兵刃,钳制舆论烧毁《诗》、《书》,在国内铲除豪杰俊才,对外扫荡匈奴、百越,用这种强硬措施确保万世安泰。然而这十余年间,强敌突如其来,外敌的威力超过了五霸,国内百姓逼迫于戎狄的侵扰,响应者愤慨于诽谤议论,举起臂膀振奋于兵戈。以前秦朝的禁令,恰好以此资助了豪杰聚结起义的力量,加速了它的衰败。由此看来,豪杰的崛起往往依赖于暴政。
韩信在平定了齐国之后,被封为齐王。项羽感到了威胁,派盱眙人武涉去游说齐王,希望他能三分天下自立为王。但是韩信没有听从。
武涉离开后,蒯通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韩信的立场了,于是他打算用一些特殊的策略来影响韩信。他对韩信说:“我曾经学过相人术。”韩信问:“相人术是看什么的?”蒯通回答:“贵贱在于骨骼,忧喜在于面色,成败在于决断。只要根据这三点相面,就万无一失了。”韩信就问:“那你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蒯通说:“我需要单独和你说话。”韩信说:“身边的人都退下。”
但是蒯通在私下对韩信说:“从面相来看,你封侯没有问题,但是以后可能会危及到国家。如果从背地里看你的话,你将会成为天下的英雄。”韩信很惊讶,就问:“这是什么意思?”蒯通说:“现在天下英雄刚刚开始反秦,有才能和勇气的人一呼百应,很多人都聚集在一起。现在天下人最担心的就是秦朝的灭亡。而现在楚汉两方争夺天下,使得全天下无辜的人都被牵连进去,家破人亡,尸骨散乱。楚汉两方互相争斗,使得全天下的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可计数。楚国人从彭城起兵,转战各地,直逼荥阳,乘着胜利席卷中原,威震天下。然而他们的军队却在京、索之间被困住了,虽然他们多次尝试突破西山进攻,但一直到现在都不能前进一步已经三年了。汉王率领了几十万的大军,在巩、洛一带抵御楚军,虽然山河险要,但是他们一天多次交战都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反而是屡战屡败。荥阳失守后损伤了成皋,再后来就是宛、叶一带,这就是所谓智勇都陷入困境了。
精锐部队在险峻的要塞受挫,国内粮食耗尽,百姓疲惫困乏,无处依靠。在我看来,除非是天下圣贤,否则就没有平息天下大乱的可能。现在两国的君主命运都操在您的手中。您为汉王效力,汉王就会获胜;您协助楚王,楚王就会取胜。我愿意推心置腹,奉献我的忠诚,进献我的计策,只是恐怕您不会采纳。如果您能听取我的意见,莫过于使两国都从中受益,彼此都能存在下去,您与两国平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谁也不敢先发动战争。凭您的贤明和现有的兵力,齐国强大的军队,占据着强大的齐国,广大的燕、赵两国人民因齐国出兵解救了他们的困苦而感激齐国,出兵去堵塞秦国的交通要道;在后方牵制他们。因百姓欢迎拥戴而命令行禁止,因而攻占了许多城池。如果齐国把过去被鲁国吞并的土地收归已有,把原属宋国的土地归还人家,然后再与您共同分割魏国、韩国、赵国和燕国这些地方,这样诸侯既已建立起来,就会向齐国表示服从,全天下的人都会对齐国感恩戴德。我听说:由于别人的力量才得以存在却恩德不报是遭殃殃的;时机到来却不采取行动,是遭殃殃的。希望您好好考虑这件事。”
韩信说:“汉王待我恩惠深厚,让我坐他的车,穿他送的衣服,吃他送的食物。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载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服的人会怀着人家的忧愁,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去死,我怎能为了贪图私利而违背正义呢!”蒯生说:“您自以为与汉王友善,想建立万世之业,我认为您错了。当初常山王、成安君还是平民百姓时,结成割掉自己身上一块肉也要维护的交情,后来张黡、陈泽事件发生,两人便互相怨恨。常山王背叛项王怀抱汉婴的头颅鼠窜归附汉王。汉王借兵东下,在成安君泜水之南杀死他,身首异处,终于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两个人结交情谊,天下人认为是极可贵的;然而最终他们还是互相擒获,为什么呢?灾祸产生于贪得无厌,人心难以测透。现在您想用忠信来与汉王交好,但是您必定不能固守住这种交情,而事情又远远大于张黡、陈泽的事件。所以我认为您一定不会被汉王猜疑,也错了。大夫文种、范蠡使越国危亡中求得生存,辅佐勾践卧薪尝胆灭吴称霸而身遭不幸。谚语说:‘野兽已尽就宰割猎狗,敌国已破就除掉谋臣。’从交朋友来说,就不如张耳与成安君;从忠诚信义来说,也不如大夫文种之于越王勾践。
那两个人(指代韩信自己和蒯通)已经足以观察出他们的忠奸了。希望你您仔细考虑这件事。况且我听说,勇敢和谋略震慑主上的人身家性命就危险了,而功劳遮盖天下的人不会被赏赐。我请求说一说大王的功绩和谋略:您横渡西河,俘虏魏王,生擒夏说,带领军队迅速打下井陉,杀死成安君,攻占赵地,威胁燕国,夺取齐地,以您南挫楚军二十万之众,东杀龙且的战绩西向报捷。这真可算得上功劳天下无二,谋略世间罕有。现在您拥有震撼主上的威望,挟持无赏之功,回归楚国,楚国人不信任您;归附汉国,汉国人震惊恐惧;您带着这种威望想再回到哪里去呢?您处在臣子的地位上,却有震撼主上的威名,名声高于天下,我私下为您担忧。”韩信表示感谢说:“先生先别说这些了!我想考虑一下。”
几天后,蒯通又劝说韩信:“善于听取意见就能预料事物发展的征兆,正确运用计谋就能抓住事物的关键。如果听了某些意见就不能取信于人,计谋就会失去根本,分不清主次轻重。那么办起事来就不能持久了。听取意见没有失误的,是很少的;而运用计谋没有疏漏的,就很难听到了。如果听了能抓住要害而不再计议的人,能得到天下的信任而去做事的人就危险了。轻率发表议论的张嘴就遭杀身之祸的事,屡屡出现;草率相信这种话的因而出现灾祸也就有很多例子。所以三心二意举棋不定而坐失良策;拖拖拉拉使人危害完了而还不知道已经陷入灾难之中。聪明的人总是善于审时度势进行决断而不会疑虑;疑虑重重的人办起事来就犹豫不决而很难迅速行动了。因此猛虎的犹豫不决比不上蜂蝎的刺蛰敏捷;千里马盘桓不前不如劣马安步向前走;孟贲那样的勇士也会徘徊不定犹豫不决以致一无所成;即使有舜禹那样的智慧的人不加决断也不能应付千变万化的形势。善于听取意见而能明断是非、坚定行动不等于寡谋少断是明智的做法;优柔寡断不善决断就会错过有利的时机而招致灾祸。”韩信没有立即行动。
功业难得而易失,时机难以把握,而容易失去。时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了,希望你仔细考虑一下。韩信听了蒯通的话后,也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而且他认为自己功劳大,汉王最终不会夺走他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通。蒯通说:那些拘泥于琐碎细节的人,不可以与之共谋大事;那些拘束于臣虏身份的人,本来就没有君王的心意。蒯通的话韩信也不听,蒯通只好离开了,假装疯癫做了巫人。
有人问:过去齐国的崔杼杀了庄公,晏子不贪图国君的权位而为庄公死难,他说:“作为人君的人难道还怕被人推翻吗?应当为社稷作主;作为臣下的人难道还贪图什么国君的赏赐吗?应当为社稷谋利。”所以如果国君为社稷而死就应该为他而死,如果国君为社稷逃亡就应该为他而亡。如果国君要是为自己死或逃亡,除非是他亲近的人,否则哪个敢担起这责任呢!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国君把臣下看成自己的肢体,臣下就会把国君看成自己的心腹;如果国君把臣下看成是无关轻重的草木,那臣下就会把国君看成是仇敌。”虽然说:“君主是上天的儿子。”但是臣下是因为君主的思宠才与他有了君臣的分别,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韩信因为汉王对他宽厚而不背叛他的恩德,这实在值得可怜啊!
吴王濞因为儿子吴太子入朝被皇太子杀死(孝文帝的时候,吴王濞的儿子入朝,侍奉皇太子一起饮宴赌博,不恭敬,皇太子拿起博戏格盘掷吴太子,把他打死了),等到朝廷削减了他的封地的文书来了,于是就派大夫应高去游说胶西王刘印束(应高没有文书,只是口报说:“吴王不才,有积久之忧,不敢自外,使来向大王致以他愿。”)
吴王说:“你用什么指教我呢?”田婴说:“现在主上向奸雄学习,被邪臣所迷惑,喜欢听谗毁之言,放逐忠良,擅自改变律令,侵夺诸侯封地,征求愈加繁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一天比一天厉害。俗语说:‘吃干抹净,糠和米在一起。’吴国与胶西都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察知,恐怕不能安其故土了。吴王有内病,不能上朝请见已有二十多年,常常担心被猜忌,没法自辩。现在他胁肩累足地恭敬侍立,还怕得不到谅解。我听说大王因为武力之事而有适(正直)的声名,所听说诸侯削减封地,罪不至此,这恐怕不只是削减封地而已。”吴王说:“对,有这么回事。你认为该怎么办呢?”田婴说:“患难相救,危亡相助,情同一体,互相维护;有共同欲望就一同行事,有共同利益就一并而死。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忧患相同,希望趁此机会,弃嫌和好以消除对大王的忧患于天下,可以答应吗?”吴王惊异地问道:“我怎能那样做呢?如今主上虽急迫责备,久已面临死亡;即使去归附他,也不能够宽免。田婴说:“御史大夫晁错扰乱天子心志,侵夺诸侯领土,蔽塞忠良之士,使朝廷生出怨恨之祸患,诸侯也都有背叛之意。人事已到了极点。彗星自西方出没东方;蝗虫在皇宫里出现;这是更迭天命而圣人随之出现的时代。所以吴王准备对内用晁错之谋而伐齐,对外跟随着大王之后车;横行天下所到之处都会归服,所指向的地方都会攻下;天下没有人敢于抵挡。大王果真能幸蒙听从我的计策,那吴王就率楚王攻下函谷关、占据荥阳敖仓的粮食;修治军营驻扎等待。希望大王能降临那里,那时天下就可以并吞了;两君王分割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吴王说:“好。”吴、楚、齐等七国都反叛了叛乱失败后都被诛灭。
(太史公说:汉朝兴盛时,孝文皇帝广施德政,天下安定。到了孝景皇帝,不再担忧异姓的谋反。而晁错却要苛刻地削减诸侯王们的特权,致使他们造反。由于七国一同举兵,合纵而西向叛乱。但它们不衡量自己力量而一味对京城发起攻击,所以失败得很惨。假若没有主父偃的计谋,那么诸侯或许还不会衰落,而孝景皇帝的继承人也就不会出现。国家安危的关键时刻,难道不是取决于谋略吗?)
淮南王刘安因为他的父亲厉王刘长被流放而怨恨朝廷(刘长,淮南王刘安的父亲。因有背叛朝廷的谋划而被用镣铐押解到蜀郡,在雍县地死去。汉文帝哀怜刘长,封他的三个儿子为侯,让刘安承袭淮南王的爵位),总想叛逆,但没有机会。等被削夺王封的之后,他叛逆的阴谋越发强烈起来。他与左吴等日夜在地图上划定攻入的路线,部署进兵的行军路线。他们召来伍被策划谋反,伍被规劝道:“皇上宽赦了大王,大王怎可暗中图谋酿祸呢?我听说吴国的大臣伍子胥劝吴王阖庐,吴王没有听取他的劝告;伍子胥说:‘我预见到麋鹿将游荡在姑苏台上了。’现在我也要说:‘我预见到宫中将要长满荆棘,而大王也可能将自身处于荒废之境了。’我听说:聪明的人能嗅到还没有散发出来的气味,视力灵敏的人能看见还没有形成的东西。圣人行动时,建功立业可成万全之势。从前周文王的一举一动,而子孙称霸于世,延续了三代。这就是所谓沿着天意而采取行动,所以全国不期而同随之行动起来。这是千年以来可以看到的显著事实。至于久存百年的秦朝和近世吴楚王国,也可以用来比喻国家存亡的事。臣不敢以伍子胥所要遭受的诛戮来规劝大王,但愿大王不要听取吴王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