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我去饭店订包间,竟与读书会的徐老师不期而遇。他说也要订一间,专为请学生吃饭。那一刻,我的心被轻轻触动——在这个功利的世界里,竟还有老师愿意自掏腰包,只为与学生共享一顿饭的时光。后来听一位家长说,他是女儿心中的“男神老师”。这个称呼,让我恍然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想起了那个永远系着红领带的黄老师。
他是我的初二班主任,刚从师范毕业,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如今想来,他就像一株年轻的梧桐,在我们最需要荫蔽的年纪,撑开了一片碧绿的天空。三十余年如流水般逝去,可那份师生情谊,却如陈酿,愈久愈香。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教育工作上,除了语文课,其余时间他常常在教室后面巡视,我们不经意的一瞥,常常看见窗户上一对大眼睛。吓得我们连连吐舌头,不过,这对大眼睛并不是监视我们,更多的是关注我们的喜怒哀乐。
那时的乡村中学,连一间像样的实验室都没有。课堂上,化学老师总是一个人在讲台上守着那些神秘的瓶瓶罐罐,舍不得让我们碰一下,生怕我们毛手毛脚,弄坏了他的精密的仪器。而我们只能远远地望着,眼里盛满了渴望。黄老师虽是教语文的,却把我们的每门功课都放在心上。不知他费了多少周折,才联系上邻乡那所拥有完备实验室的中学。老师要带我们去那里做化学实验,这个好消息可把我们高兴坏了,每天走路时都要蹦哒好几下。
记得那是一个四月的早晨,春风恰好,阳光正暖。公路两旁的油菜花开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微风过处,花浪翻滚,空气中弥漫着甜香。我还不会骑自行车,正暗自懊恼,老师却不知从何处借来了数十辆自行车。他将我们分成两组,会骑的带着不会骑的。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就这样驶进了春天的深处。
黄老师骑车走在队伍最前面,胸前挂着的老旧喇叭在阳光下泛着光。他依旧系着那条鲜艳的红领带,在金色的花海中格外醒目。“注意安全!”“靠右边!”他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马路上一辆辆大货车轰然驶过,我坐在一位男同学自行车后座上,看着他的背影在花间时隐时现,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青春最美的模样。
那天的实验早已记不清了,那些瓶瓶罐罐里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也早已还给时光。可那片金黄的油菜花,那个系红领带的年轻老师,那支在春风里前行的车队,却永远地烙在了心底。
如今我也成了老师,才懂得那次出行需要多大的勇气。任何一个闪失,都可能断送他的前程。可他依然带着我们,去了南京的中山陵,去了芜湖的赭山公园。让我们这些从未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第一次燃起探索世界的渴望。去南京前夜,我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听着自己的心跳与窗外的虫鸣合奏——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失眠,为一个远方。
那次活动是有趣的,人生第一次出游令人心旷神怡。翻出那些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样毫无保留。有个女同学因为晕车,在车上睡了一整天,什么风景都没看到,可她说从不后悔。是啊,青春哪里需要完美的结局,能够一起出发,就已经是最美的记忆。
后来我成绩下滑,黄老师把宿舍让给我们几个路远的学生,自己去同事那里借住。小小的宿舍里开了四五张床,几个女同学蜗居在温暖的宿舍里,有明亮的台灯,还有一张整洁的大桌子,干净的床单。省了天黑路滑的泥泞,省了家务繁杂的干扰。初三那年我中考失利,他的信一封接一封地来,字里行间都是不灭的希望。等我终于考上师范,他比谁都高兴,那张布满笑意的脸,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的他,头发已经花白,眼睛也不太好了。我们这些学生,像归巢的燕子,时常回去看他。师母总会泡上热茶,我们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骑着单车穿过油菜花田的下午。
从教二十余年,我时常问自己:能否像他那样,在学生心里种下希望的种子?也许我永远做不到他那般无私,但至少,我愿成为一束微光,在某个孩子需要的时候,照亮他前行的路。
毕竟,教育最美的模样,不就是用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么?黄老师在我心里种下的那颗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如今,也该轮到我来播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