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今夜的月色喧哗,昏睡之人纷纷苏醒。
那些鱼群纵越于枝杈间的梦,构成一幅幅
易朽的速写。腐殖层中,骨骸堆积如诗篇。
地质与建筑学,是沿钢索攀援吟唱,
风沙,如我们一生的时间,啃食不休。
无可避免的,夜莺或翠鸟会在空转中,沦为一种
对于耐力的可怕削弱。我们向内紧盯光影的帷幔,
却始终无法抵达。我们的双眼长出荆棘。
而同一时刻,在外面,无数爱恋已扎根今夜的釉彩,
沉甸甸的莲藕闪耀如发烫的引擎。
肉桂的芬芳,在远处劈啪作响。
我,此刻孤身一人,怀抱最宽大的胸襟。
我是未完成的古生物学家,热衷废话的积木大师,
以及桀骜不驯的飞鲸骑士。
青铜色的题中之意,将开始反哺我的每一个毛孔。
今夜醉倒之人不计其数,大江南北皆歌舞升平,
而我,与我,此刻却相安无事。料峭如沥青的静默中
我站在高处眺望,任凭金色的风不断颓败,
老虎的肋骨,如春天的毛发般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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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鱼
是光,自我复制,或是
波浪,一种囿于形式的金属。
山川之心隐匿,被饰以
祖先们骄傲的脂肪。
至于粘稠,航行其上的
捕鱼者,同时也从事
手工业。乌贼[甲]们制作雕花
木椅,信奉“力量源于镂空”。
而类似的创造欲,和
口腹之欲并无不同,
它们浓烈如蟹膏,
颤抖着你啖生的习惯。
这是人类的高级智慧:
划分领土以胃
和舌头。一仆二主的舌头
偏爱双关词,不乖巧。
蛋白质由于遗传的傲慢,
遭到手工业者集体抵制。
不过若是能够证明……
“吾辈钟爱酱油与料酒,
故只取此一瓢饮——
噫吁戏呜呼哀哉!
色香味即是营养,
足矣!足矣!
银鱼即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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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贼
也曾渴望清晰。喜形于色的
团块,自诩为云朵,游荡在
两座峭壁之间。它同时承受
两份重量和怜爱——十立方
海水,以及善于刺穿海水的
视线,一壶四处幻动的箭[1]。
([1]典出洛盏:《低微的雨天》,《沐浴在县城》,银川,阳光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第49页。)
而那些从观看中幸存的,将会把刺猬本能铸造成
更绵密的鳞片。狡黠,如同瓷器,光洁而苍翠。
等待。流转淋漓的阳光正烘烤一粒蚕豆。当平庸的
护林员发现她慷慨的黑色时,遗忘便是得救。现在,
此山既寂。味苦微甘。温良的脾性适宜生长与呼吸。
不过他们仍需一屏靛蓝之肺,以便蜂鸟更强劲地吹拂。
乌贼骨并非名贵药材,而胖妇人亦不必因此沮丧,
刺客与豪侠列传,可远观,可亵玩,唯独不可
肆意向其索取解释或是,妄图赞美。偏爱植物的匪徒
不写诗[2]。又或许,在良宵美景之中,尚有佼佼者存在?
若果真如此,定当与你分赃,与你同床不异梦,与你共用
全部的左心房、右心室。就做一条无铠甲的,怯生生的蜥蜴。啊!
乌贼
断腕。
如同四季轮替,这伟大的敌意,横亘在翻耕与收获者之间,
它自称文明坚韧不拔的注脚,实则源于一粒麦种的分歧。
([2]典出肖水:《不写诗的匪徒》,《艾草——新绝句诗集》,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1版,第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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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鸟
一粒悬停豆荚的
羽状骨骼,锐利
如笔画。在12磅
被绷紧的重量中,古老构词法埋藏伏兵。
如果生活并不总是已经凝固的这一半,
那么究竟
多轻才是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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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象
沉默寡言的可汗,对于边疆永不餍足。如同一位吟游诗人受到
创造欲暴烈的驱使,他远征未知疆域,命令麾下铁骑种植一棵
又一棵橡木烟囱。这散发奶香的帝国,质如粗盐,他需要更多的水
和纸鸢。于是诏令被颁布:蒸馏所有方言,辞典和民间传说,
所得产物,一半用以灌溉龙耕烟叶地,另一半则制成浆果面包。
第一批贡呈御览的青核桃应随暮鼓抵达,闪烁的银鱼正铺陈月色。
可汗营帐四周是万家灯火,鼓点浓郁如鲸脂。在这未央之夜中,
人们轻歌曼舞,蜷缩于缓慢敦厚的褶皱。但可汗的视线,对
即将告罄的咏叹调,渐渐失焦。他渴望重新变得修长,澄明,
凌厉如电鳗。他开始怀念一种更加纯粹的力量,他怀念——
亚洲象。古老丰腴的石兽,曾经全身披挂青苔,漫步于
二京三都之街道。它肆意切割时间,投下阴影,昭示着
汉代大赋的威仪。如今,即便紫檀为舆,龙鳞作鞍,可汗亦无法
在它面前高谈阔论,或是自诩为主人。隐匿于黑木纹中的风,垂青
卑顺者。今晚的月相,开阔平坦如象背,积攒了千年的针叶林
匍匐其上。寂静,裹挟着水银和松球,震耳欲聋地压将下来:
一次寻常的涨潮,便淹没了候鸟和可汗缓缓发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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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
舷窗外,空间正变得光滑。
通信频道中堆满木屑香气,
预示着螳螂已完成围猎。
持续多日的陡峭雪势
终于得到舒缓,天气转晴。
现在,他正缓缓唤醒反应炉,动作轻柔
如同揉搓一条假死的蜥蜴。
飞船耸动双肩,抖落了满身星尘。
今日适宜垂钓,他心想。
是蜂群掠过星域。
矿坑中心只留下残破的褶皱。
木屑香气精确
如同鱼鳍上的骨管。
他们被导向一团金属:
扭结如血块,闪烁着粉色弧光。
“来自匹兹堡的鳟鱼”
或是鳟鱼罐头。
探照灯如跳绳般抽打。
当机械臂完全伸出后
他感觉自己重新占有了时间。
本应真空的黑暗中
甚至有凉风吹拂。
机械臂如鼻梁般裸露自己,
他的骄傲翘起,攫取,回旋,
将死亡了的金属投入反应炉中。
飞船的喷气口冒出白光。
再经过三次迁跃,他将抵达
下一处垂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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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绝句
1.民国105年2月2日
先生……我该如何称呼您?对不起,我依旧不习惯使用第二人称,
我们有太久未曾见面了。从您寄自香港的最后一封信算起,
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我的出生。我会否令您失望呢?
我们将在台北见面。或许您的脾气和我一样坏,还是称您为先生吧,我想。
2.博物志
在寂静的水族馆里,你曾陪着我仔细观察一只鳐鱼的游动,而发条
正慢慢旋紧。你饲养过三只京巴犬,十七对芙蓉鸟,每年秋季,用毛豆
喂食蛐蛐。你还擅长木工与制糖。如你所说,最近几年,万物生长的声音确实
更加嘹亮了,天空也似乎离我更近了一些。我不得不又脱去一件披在身上的外套。
3.植物科员
现在,梅雨季已经过去。沉默停泊在空气中,清澈而坚韧,如同一辆
崭新的红色自行车。你,偏爱金桔与蜜饯的植物科员,依靠着午后
渐渐稀薄的躺椅,正变得越来越轻,轻得近乎透明。我甚至能看见
你叶脉中盛大的退潮:从我们的和解之上,没有一次不长出更高大的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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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首绝句
针叶林近乎永恒的漂流。待一切复位之后,便能听见
血液中的奇痒。轰鸣声隔夜枯萎,满目皆是赝品。我须再度
更深刻地潜入鱼群。或迟缓,或焦灼。鲸脂,这夜的体香,
此刻皆由我呼吸。我们的所谋,应不止于更大更远。
汝鱼乎,自许轻肥?“鲸脂”、“银鱼”、“鳐鱼”、“电鳗”……读到卢墨的诗,不胜其数的海洋生物就开始窜跃,明厉的笔调总令人想起武者绘前头戴钵卷,高呼“银鱼即是正义”的日本爷们。此外,你似乎总需要节节攀缘过嶙峋的骨头山,摆弄一条吱吱作响的机械臂,以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