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是个好姑娘,神经大条、自尊心强又固执到不行。
神经大条表现在她总是看不出来女伴剪了刘海,画了眼影,修了指甲,还是纹了眉,甚至走路都会左脚绊倒右脚。
自尊心强其实是因为玻璃心,阿玉从小到大都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没被父母骂过更没被打过,养成了一颗玻璃心,爱哭,谁让她膈应她都受不了。
固执的特点最明显不过了,阿玉是那种只要她认定的事,哪怕十头牛都拉不回的人。即使别人告诉她前面是死路一条,走不通的!她也要撞到南墙,才肯回头,下次可能还是不长记性。
阿玉的人生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误示范中,活到了现在。
刚入职场,阿玉跟营养不良的儿童似的,反应迟钝,成长缓慢。
在一个成熟的公司人事体系中,阿玉看不懂老油条的套路,听不懂同事的双关语,更没有固定的性生活,每天就只剩下埋头工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好比一个长得丑还不自知的人是幸福的。
阿玉为人实诚,工作上从不计较得失,跟同事关系处的也都不错。公司领导观察一阵后主动提出给她提前转正加薪,阿玉除了开心更积极工作了。
最近,公司招了一个实习生,新来的妹子比阿玉小四岁,长相、性格都属于典型的闪闪惹人爱。阿玉带着实习生熟悉公司业务,她像个大姐姐,回答新人的问题,解决新人的麻烦。
接下来一周的相处,阿玉发现实习妹子远比看上去“有想法”的多。
同事糖天天打扮的跟十八岁少女似的,化妆品、包包全都是名牌。
实习妹子刚来的时候总夸:糖姐,好美啊。
糖姐哪里毕业的?
哎呦,名校毕业气质就是不一样。
糖姐有男朋友了吧?
哎呦,我糖姐这么优秀追求的人能少了?糖姐男朋友真是好福气。
糖姐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啊?
哎呦,我糖姐还不说实话,这普通家庭肯定不普通。
同事糖没过多久辞职,听说结婚当全职太太了。
实习妹子听闻:哎呦,听说她男友是北京人,肯定是傍上大款了,这糖姐都嫁给有钱人当富婆了,也不说请大家吃一顿,真是小气。
闲言碎语的讲讲也就罢了,就当是繁忙工作之外的调味剂。可是工作之中,实习妹子也表现的“坦荡荡”,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坚决不做,非必要伸手的忙坚决不帮,没利益关系的同事坚决不交,工作上出现问题的时候全都是别人的错。
公司快递统一放到前台,实习妹子每次经过都瞟上几眼,发现收件人是领导,赶紧挑出来亲自护送到领导手里。
上班时间,她总是同时开两个界面。领导出现的时候啪啪打字勤快的像只小蜜蜂,领导一走聊天、逛淘宝、浏览娱乐网页。
有一次,阿玉点到实习妹子近来工作态度问题,结果实习妹子觉得受了委屈,在背后四处跟别人讲她以大欺小,故意挑刺找麻烦。
阿玉有些懊恼,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现实吗?
真正让她不开心的是交往了两年的男友。
阿玉跟男友吐槽公司的事,男友一边玩手机一边说:“你就是太认真了,常常说话做事,走心不走脑子。说到底大家只是同事关系,别人怎么做关你什么事,做好自己就行了,什么事都过于认真,你不累吗?”
其实道理阿玉也明白,可是,她就是见不惯一个社会小白,慢慢成长为公司“老”油条,她试图与虚伪的职场规则保持距离。此刻,她需要是一个聆听者和支持者,而不是跟他掰扯职场厚黑学的人。
男友继续低头玩手机,阿玉更不开心了。
从交往至今,阿玉一直觉得他不够爱她,也从不曾试着理解她。
阿玉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即使面对喜欢的人也一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直到遇见了现在的男友。
阿玉一直记得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个晚上,他们吃了一顿特别难吃的火锅,他说:要不咱们拍拖吧。阿玉大脑空白傻乐了一会,说:好。
一顿火锅,她们就从普通朋友变成了恋人。
后来,阿玉也会谈起,“我是不是太随意了,一顿火锅就让你把到了妹。”
男友顺着话说,“是啊,你应该让我追一段时间,男人都那样,太容易得到就不会珍惜。”
因为我也喜欢你,为什么还要端着让你追求,没必要啊。再说,如果拒绝了你,我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了,我怕你走掉。
有时候,两个人也会因为小事争执。
他打来电话随便聊两句,没话说了,挂掉。
她问他:“你怎么从不问我我过的开不开心?”
“好吧,你今天过的开心吗?”
阿玉属于感性动物,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吵架都爱哭,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这么脆弱过,敢情多年攒的泪水全都留给男友了。
好在男友是个理性的人,一有苗头就避闪,架通常吵不起来。
阿玉像所有恋爱中的女生,为了得到对方重视常常以“分手”做要挟。
女生天性敏感,男友有时候疏忽,在他生理期点剁椒鱼头、麻辣香锅,阿玉觉得男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要不然怎么连她生理期都不记得。
阿玉有次生病,半夜蹲在厕所上吐下泻,她想打电话给他,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终了,翻到通讯录,盯着熟悉的号码退了出去,又点进去又关掉,最后关了手机。
很长一段时间后,她不痛不痒的跟男友提到这件事,她问:“如果当时我打电话给你,你会跑来陪我吗?”男友说:“我又不是医生,你怎么不赶紧上医院,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都照顾不好自己。”
阿玉有点失望,那种无论我们相隔多远,只要你需要我都会马上出现的桥段,果然是不切实际。
阿玉感情生活一直很低调,她从不在朋友圈秀恩爱,她觉得真正相爱的两个人,面对感情是稳重的、严肃的,哪里有闲情秀给别人看。现在,她才明白是自己拿不出手可秀晒炫的东西。
第一次提出分手,阿玉笑着说:我们就这样吧,好聚好散,如果可以以后还是朋友。
她强忍着情绪逃走,但背过身后还是没忍住,泪水模糊了眼眶,就这样一个人哭了一路,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跟绝了堤似的。
回去后她一边哭一边笑着跟室友宣布:我失恋了,你们都别劝我,我没事,就是想哭。那晚她躲在被窝哭肿了眼睛。
阿玉终究舍不得放弃这段感情,经历了分分合合,交往的中间还有一次长久冷战,男友去到另一个城市。
这辈子估计是有缘无分了吧。放手有什么难的!
阿玉删掉了男友所有联系方式,她以为这样就能忘掉,然后像个爷们儿一样重新开始。
半年过后,阿玉发现自己都没有痊愈。
时不时想起他,想起他的坏他的好,越想念越没了自己,越想找回他。她想跑到他的城市找到他打他一拳,或者当着面问问他怎么那么狠心走掉,怎么都不想念,怎么一直不来找她?
朋友问:“如果他回来找你,你会跟他复合吗?”
“难道我还要被同一个人再伤一次吗?难道我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有病啊?”
可是,阿玉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真有点像《失恋三十三天》里的黄小仙,越难受越逞强。
阿玉不想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怨妇。
她决定来一场旅行。
以前想跟他一起去的地方,现在终于有时间去了。
阿玉跑去西藏,边当义工当玩耍。
她换了一部老年手机,装了新的电话卡,只留下家里人电话。
在一家咖啡店她学会了拉花,学会了做意面。
第一次到色拉寺观摩辩经,第一次亲眼见到磕长头的虔诚藏民,差点感动的哭了。
有空的时候阿玉就一个人瞎逛游,很快她就熟悉了当地环境,还认识了一些朴实的藏民,他们带她免费参观景区,给她讲朝圣的故事。
只要店里没客人,阿玉就跑到大昭寺底下晒太阳,顺便到对面餐厅打上一壶甜茶,跟久居此地的藏漂边喝茶边瞎扯聊天,一坐就是一下午。
回来后,阿玉皮肤也晒黑了。
可是,她觉得从未有的轻松自在。
在回程的火车上,阿玉闭目养神,听着旁边人讲话声。
对面坐着一个肥胖男人和一个刚毕业女生。俩人从事业说到家庭,从朋友说到爱情。
谈到女生的对象,胖子以一个过来人身份,教导旁边妹子一定要跳出自己的眼界,多留一份心眼,甚至不惜以自己妹子举例。
“我妹怀孕,他丈夫出去搞。我妹能咋办,孩子有了也不能离婚。你跟你对象住一块吗?那你一定要看紧了,以后结婚了一定不能让男人管钱,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在能花就多花他的钱。”
“我不会乱花他的钱,他挣钱挺不容易的。”
“谁挣钱容易?姑娘,我劝你别太实诚。”
“不会的,我觉得我男友不是那种人,他对我挺好的。”
“哎,姑娘你还太年轻,你到哪,咱俩要是顺路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对面的姑娘电话响起,“你到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大概还要二十分钟到站。”
阿玉心里舒了一口气。
阿玉刚到公司,发现实习妹子早被“请”走了。
她每天规规矩矩的上班,周六日约朋友聚餐、逛街、逛超市、看展、听讲座。
从未有过的,认真对待生活。
她去看了孟京辉的爱情话剧,性与爱,诱惑与偏执,一场爱情的发生,如果每个人都能从中各取所需,才不会失衡吧。
她还去听了崔健滚动三十演唱会,55岁的崔健戴着标志性的白色五角星帽子,依旧蹦跶嘶吼,全场观众齐声呼喊:牛逼。
阿玉还跟朋友说,我们什么时候去蹦极吧。
朋友摸摸阿玉脑门,你是出了一趟远门,开窍了还是开光了。
阿玉说:我只是有点怀念那个小时候即使刮奖时看到“谢”也要刮完的自己。
阿玉说:我对不起我的十八岁。
十八岁,我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
十八岁,我没有大胆的叛逆一场。
十八岁,我没有坚持梦想的呐喊。
如果重来,你觉得会更好吗?
应该不会吧。
公司新来同事,海外留学背景,五百强公司推荐信。相处一段时间阿玉发现,他工作逻辑清晰,私下交流任何话题都能接住,有问必答,简直行走的百科,就连个人兴趣爱好都达专业水准,神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总能从别人身上看到无限可能,自己却像一只怎么飞也飞不高的笨鸟。
朋友安慰阿玉说:“记得之前看一篇报道说一个外国竞走运动员,比赛到一半突然拉肚子,闸门没收住就“泄洪”了,但他没有因此退场,反而夹紧裤腿坚持走到终点,还拿到好名次。如果你有屎拉到裤裆也要坚持走到终点的勇气,还有什么不能成功。”
阿玉说:“我脸皮特薄,如果预感到屎要漏了,肯定就撤退了。”
“所以你还需要夹紧裤裆,朝着成功的彼岸奔跑啊。”
“可是我渐渐感觉力不从心,在外工作这两年一直也没什么突破。”
“你一直工作都很认真啊。”
“瞎认真。好比一个路痴做了快递员的工作,一心争当优秀员工,但无奈只要上路就开始晕头转向,还拒绝换份工作。这就伤脑筋了,那种你明明知道目的地就在附近,转了一个多小时愣是没找着地儿的心情,懂吗?时间久了非得把自己个整疯。这样固执的人竟然活到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简直是个奇迹。”
“你为什么固如此执?”
阿玉说:“我就是想跟冷漠的生活撒点野。”
“这分明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也许吧。”
“工作只是一个工作,不行了就换。”
“爱情也可以说换就换,多好。”
“你还在想他,对吧?”
“我只是在认真失恋,对我来说,伤感也是正经事。”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啊,没事,男人哭吧不是罪。”
“可我不是男人。”
“谁说女子不如男,像个爷们儿一样想哭就哭吧,坚强给谁看。”
阿玉说:“我不是给谁看,我是有权软弱,我凭什么要假装坚强,假装没事人。我不要做内心强大的女子,如果连悲伤都要忍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玉重拾斗志。
原来海龟男也不是十项全能选手,他不擅跟陌生人打交道。新客户对项目有一大堆疑问找他咨询,几经周折他都没能拿下,海龟男她向求助,结果阿玉三下五除二,搞定。
工作上阿玉和海龟男渐渐配合默契,当她不在埋头苦干反而工作起来顺利许多。
混熟了之后,俩人有点无话不谈了。海龟男给阿玉讲了自己的感情史,感慨洋妞不如咱中国媳妇。礼尚往来,阿玉也给海龟男吐露了自己的情感经历,没想到海龟男“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红娘”的心。
他多次提出一定要给阿玉找个男友,“你知道吗?你的性格很招男人喜欢,适合娶回家”,阿玉烦了,怼回去“你知道吗?你的长相也很招男人喜欢,但没办法娶回家。”
阿玉报了夜校学习画画,还自学英语,她开始注重化妆打扮、学习做饭。
她在朋友圈分享每一点的进步,新认识了哪些有趣的人,去参加了哪些有意思的活动,业余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下了第一场雪,天气反倒没想象中的寒冷。
下班,阿玉和同事从电梯出来,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公司楼下。
阿玉一脸蒙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等我干嘛?”
“看看你过的开不开心。”
“你觉得呢?”
他温柔的笑了。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如果你愿意,未来让我照顾你吧。”
阿玉哭了,“怎么办,我又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好丢人。”
他抱着阿玉,“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阿玉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他的胸前。
没多久,阿玉再一次跑到了西藏。这次坐在大昭寺底下晒太阳的阿玉身边,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