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汤汤(原创小说)文/浩荡白鸥

                                                                  凌水汤汤


1

        “铃铃铃……”凌晨三点,枕头旁边的闹铃几乎与李燕子的生物钟同时响起。夏天的白天来得早,窗外已经微微发亮。她一下子睁开眼——目光中透着清醒,就像是此前的几个小时,她一直醒着一样——一把掀开被子,顺手从旁边抓过裤子,以屁股为支点,双腿一蹬,麻利地套上了。接着又摸过无扣胸罩,像穿套头背心一样从头套下,落脚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李燕子用手调整了一下胸罩,让它达到最理想的状态,便开始叠堆在炕上的被褥,不大工夫,炕上已井井有条。一切手到擒来,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儿,就像经过训练一般。

      透过玻璃窗户,李燕子看见东厢房的豆腐房里灯火通明,还冒着热气,一股她百闻不厌的豆腐香气传了过来。李燕子忍不住吸了一口,看见热气中忙活的丈夫的身影,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这头可爱的驴啊!”

          别臭美了,赶快上阵吧。李燕子迅速地来到外屋,在黎明前黑暗的微光中,打开屋门来到豆腐房,麻利地套上连袖大围裙,开始把丈夫已经烧好的豆腐打碎,铺好豆腐框和豆腐包,用水瓢

轻轻地舀起一瓢,行云流水一般泼在豆腐包上,等豆浆稍稍渗下,豆腐渐渐成型,便把豆腐包从右往左折过来,接着又泼上一瓢,再把豆腐包从左往右折过来,如是反复几次,大约就有半尺高了。剩下的环节是压豆腐,是个体力活,当然要交给丈夫了。

          自从干上做干豆腐这个活儿,每天早上三点准时起床,就算不设闹钟,她也只能早不能晚地“自然醒”——这可是她吃饭的营生,耽误一天,就要少赚几百块钱,她可不敢大意了——再说,还有一只起得更早的“驴”呢。

      李燕子说的“驴”不是那只拉磨的驴,而是她对他丈夫杨大山的“昵称”——“你呀,就像那头起早拉磨的驴,真能干!”说不上是故意骂他,还是由衷地驴唇不对马嘴式的赞美,杨大山也不去理会。“驴有啥不好?驴肯干,不偷懒。再说了,只要能挣钱,神马都是浮云。”杨大山心里想。

        为了赶上第一班通往县城的班车,把他每天新做的还冒着热气的干豆腐送到城里的客户手中,杨大山每天早上两点天还黑着就起来,唤起还打着哈欠的叫驴——杨大山说,后来那头驴也适应了他的时差,在凌晨两点准时瞪着大眼睛在驴圈里等他——套上磨,一圈一圈地把先前泡好的黄豆拉成沫。等豆子磨完了,杨大山把豆腐掏进水桶里。这时候,李燕子也起床了,她点着锅灶,把拉好的豆腐倒进锅里,又往锅里加了两瓢水,便宜开始烧起来。接下来,过豆腐、点豆腐、压豆腐,夫唱妇随,一气呵成。

        等太阳从王家湾村东山刚一露头,鸡声角角,犬吠声音,人们开始起床烧火做饭的时候,杨大山和他的“王家湾儿干豆腐”已经坐上了通往县城的头班车。

              别看李燕子叫杨大山“驴”,可她打心眼里敬佩自己的丈夫,精明、能干、本分,虽然没啥文化,不像小叔子那样有学问,但要说支撑这个家,能和河对面的老麻家分庭抗礼,还得靠自己的老头不是。别的不说,都知道大凌河水好,可谁想过做河水这篇文章呢?

        杨大山也真心地疼自己的老婆。李燕子,个子高高,不胖不瘦,一双原封未动的明眸,就像整过容的韩国美女,自带流量。如果换上时尚的衣裳,说她是城里来的白领,不熟悉的人绝对信以为真。因为长得太美,村里的人送她个绰号“豆腐西施”,虽然不是原创,倒也让李燕子人前人后风光旖旎,乐得个享受。

        做豆腐环节多,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本来,李燕子想跟他一起起来做豆腐,他说啥不同意。他说,女人不能休息不好,起太早了容易衰老。不久前,河对岸的老麻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突发心梗,先天还在和村里的人一起打麻将,转眼人就没了。“唉,比个啥劲儿呢,人没了,啥都没了。好端端的一个人,乍说没就没了呢,唉!”得知老麻家媳妇意外去世的消息后,杨大山在内心曾经闪过片刻的不厚道的快感,可他很快回归了人的本性,回归了乡亲邻里的情分,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当然,对媳妇也就更关心了,他甚至有点佩服自己让老婆多睡一个小时的先见之明。

        杨与麻,是王家湾村的两个大姓,杨姓在河西,麻姓在河东。两姓也是一对冤家。不一定是仇人那种,尽管早些年在生产队的时候,为了几垄地,几棵菜,几棵玉米,也曾打过仗,但那都时过境迁,算不了什么。现在,重要的是,两大姓家族啥事都比,比谁家能挣钱,比谁家的孩子有出息,比谁家房子盖得好,比谁家门楼修得高,比谁家娶的媳妇漂亮。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没有竞争,哪来的发展?比,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这一比,就有了差距。这不,杨大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家被老麻家拉下了。尤其是老二回来这两年,他真的有些抬不起头来。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媳妇在颜值上的优势再丢失,所以他要加倍地挣钱在财富上出他一头,所以,他还要……


2

          大凌河在辽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里流出来的时候,不过是一条小溪。河水清且涟漪,水草油油地绿着,轻鲦悠哉优哉地游着,河水从容不迫地淌着。有很长一段河道底部竟然是一整块山石,仿佛人工打磨的一般。没有整块石的地方,全是鸡蛋大的鹅卵石,惟独不见泥土,令人怀疑造化的神奇。


        河水散发着山泉的味道,清纯、洁净,没有一丁点河道里常见的腥气。一年四季,绝大部分时间它都是清澈的,清澈得可以当镜子,可以捧起来喝,可以当作风景炫耀。哪怕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汇入了山上、田地里冲下来的泥土,浑浊的溪水很快便会变清,恢复清纯的本色。

        这里的水是甜的,是那种无糖的甜,比城里的自水来好喝多了。老麻家和老杨家的人在很多问题上,都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但对大凌河水的评价却出奇地一致。

        在滔滔不息的名川大河的烟涛中,大凌河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得一提。可对于王家湾的人们来说,大凌河就是他们的母亲河,是他们的一切。

          水随山势,大凌河从源头流出不久,水面渐宽,在两山之间便拐了一个大弯,把一个村子分为两半。说来也怪,按照常理,既然叫“王家湾”,这里的人当以王姓为主吧,可是,河水的东边姓杨的多,河水的西边姓麻的多,偏偏没有一户姓王的。听老辈子人说,原来河边确实有几户姓王的,民国二十几年那会儿一场大水,连屋带人都给冲走了。对此,老杨家的人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说不定坐地户老王家的人早已在大城市安居乐业了。老麻家的人则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杨大山的父亲早年就是做干豆腐的,做了几十年,为的就是让家里人能填饱肚子。事实上,靠着这门手艺,杨家人真的扛过了饥饿的年代。那时候,二弟杨小山、三弟杨九林还小,杨大山稍大一些的时候,便辍学在家,做了父亲的帮手。

      做干豆腐的时候,少不了剩些汤汤水水,边角余料,杨大山的父亲时不时地送个人情。因为这个,交了不少人,也得罪了老麻家的人。后来,在生产队分菜的时候,两家还动起了手,打得不可开交。这事过后,两姓人家就开始明里暗里地较起劲来,啥事都比。

            还别说,这两家还真有可比性。两家一个河东,一个河西,同属“王家湾儿村”,同饮一河水,同吃一园子菜。同样有三个孩子,同上一个村小,一个初中。

      两家的比,老杨家是吃亏的。从人数上讲实际上是二比三。杨老三当了兵,后来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被评为烈士,埋在了县城的烈士陵园里。虽然少了一个人,总算是为国捐躯的,也没给杨家丢脸。老麻家在内心里还是挺佩服杨老三的。

        两家的竞争核心实际上是杨老二与麻老三。二人一起上的小学、初中,后来又一起考入了县城的高中。再后来,又都考上了大学。不同的是,杨小山学的文科,麻老三学的是理科。大学毕业后,杨小山留校当了大学老师,麻老三则回到了县城进了政府机关当了公务员。

          杨老三牺牲了,杨老二当了大学老师;麻老二去少林寺武术学校练武去了,说是为了将来看家护院,麻老三到县城当了公务员。大凌河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符号,如果有良心,大凌河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乡愁;如果没有良心,他们可能渐行渐远,直到无影无踪。

          真正留在大凌河边的,实际上就是杨大山与麻老大了。但是,麻老大对大凌河水的评价仅停留在口头的阶段,同样头脑精明的麻老大不屑于出苦大力,他把目光瞄准了村干部。

        杨大山则看好了大凌河水,在父亲去世后,他一老本实地做起了干豆腐。“王家湾儿老杨家干豆腐老好吃了”,提起杨大山的干豆腐,在县城可谓有口皆碑,家喻户晓。

          杨大山的干豆腐之所以好吃,有三个秘诀。

        第一,水好。这个水不是自来说,也不是井水,而是大凌河流动的活水。打水的地点、时间,也有讲究。太靠近村子,人为的污染不可避免,他选择上游最靠近河源的地方。去早了,人为的污染再所难免;去晚了,天黑风高,不方便,也不安全。杨大山选择在晚上八点左右,村里的人大都闭灯睡觉了。在这个时候,他开上他的电动车,带上专用的大水桶和带有头灯的帽子,静静地到水源地取水。取回水后,在家里先静放半个小时,让水沉淀一下,然后再用水舀子一下一下轻轻地将水舀到有黄豆的桶里。第二天早上两点起床的时候,黄豆刚刚泡到恰到好处。

        第二,磨好、驴也好。杨家当院中的磨是杨大山父亲用了几十年的,已经与豆子融为一体,形成了默契。当然,杨大山会在恰当的时间段里,对石磨进行重新修凿,对磨脐进行更换,从而使老磨盘上下咬合,始终保持最佳状态,磨出的豆腐细而不腻。光磨好不行,还要驴好。这头驴是经过再三试用后才最终胜出的,已经成为杨大山的御用老驴。这驴的优点是,对速度的把控极为精准,仿佛计算机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杨大山总结出一个经验,速度太快,磨出来的豆腐太粗,不能把豆腐中的营养成分充分激发出来;速度太慢,磨出来的豆腐就像煮过火的粥,失去了应有的口感。这头老驴不仅精力和杨大山一样旺盛、头脑一样灵活,而且,步履从容,速度匀称,力道适中。

            第三,做豆腐的人好。“豆腐西施”不是白叫的,不仅人长得好,脸蛋漂亮,手艺更是出类拔萃。更重要的是,就像采茶一定要少女,泡茶一定不能涂脂抹粉一样,做豆腐的时候,杨大山绝不允许李燕子画妆。

          至于过豆腐、点豆腐、压豆腐的细节,因为涉及商业机密,在此就不多说了。总之,杨大山的干豆腐好吃,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麻老三当局长了,而且是大权在握的县财政局局长。这个消息对杨大山来说不啻于晴空霹雳。如果说两年前,当了大学老师的弟弟杨小山评上了副教授,还可以与在县城当公务员的麻老三相提并论,那么,今天简直是天壤之别了。更可怕的是,一直以来在王家湾村靠种地为生的麻老大摇身一变,在县城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成了腰缠万贯的老板。这让杨大山情何以堪?

          杨大山像往常一样两点起床,他瞄了老二杨小山住的西厢房一眼。大概是听到了杨大山起床的声音,西厢房的灯灭了。

            “唉,老杨家的祖坟埋得不好啊!”杨大山又看了西屋一眼,自言自语地叹息道。

        两年了,弟弟杨小山从省城的大学被辞退回到家里。两年来,他一个人除了到附近的村庄、山林走走,到大凌河转转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屋里。虽然不在大学了,但他还是在研究他的学问。他是教古代史的,在回来的时候,别的行李没有,后备箱里满满的全是历史书。据说,他还在写小说。这年头,靠写小说还能吃饭?杨大山再一次长叹不已。

          他不止一次地动过迁祖坟的念头。你看看人家老麻家,老三当了局长,老二学成了武艺,成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总的贴身保镖,靠种地为生的老大也摇身一变,成了公司老板,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

    “老麻家的祖坟埋得好,冒了青烟了!”杨大山想着,又朝西屋望了望。

      他知道老二没有睡,他是个早晨从中午开始的人,这两年来几乎天天这样。他起床准备做豆腐的时候,老二就熄灯了,也不知道他整天写啥。

        本来,杨小山留校当了老师,从讲师到副教授也算顺风顺水,工作体面,为了这个,杨大山没少在人前得瑟。村里的秀才,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学教授,这还了得。村民对此也是赞不绝口,连老对头老麻家的人也不敢小瞧他们。

        那些日子,麻老三还只是一个局里的科长,跟一个大学教授比起来,还差点成色。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学术报告中,杨小山讲了王小波的自由主义,并言之凿凿地说,读书一定要多挣钱、当大官,要光宗耀祖。没想到,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一个学生冲上讲台,抢了他的话筒,义愤填膺地说,读书就是要为了报效国家,要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这位老师崇洋媚外,一身铜嗅,愧为人师。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事一经网络发酵,立即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一时间杨小山成为众矢之的。大有把杨小山批臭、砸烂之意。学校为平息事端,把杨小山免了职。杨小山百口莫辩,尚未娶妻,一无所有的他,只好选择回到老家。好在老宅西厢房没有人住,杨大山帮助他简单收拾一下,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凭你的才学历,还愁找不到工作,为啥把自己关在屋里?你这辈子就准备这么过了?”杨大山几次劝老二回城里找份工作,“不是大哥撵你,你还年轻,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啊。你看看人家麻老三……”看看老二,杨大山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杨小山不辩驳,也不行动,依然在屋里不停地颠倒黑白、晚睡晚起、我行我素。

      “这可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唉,老杨家的祖坟不好!”杨大山不止一次唉叹。

      想着这些,杨大山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宛如大病一场。看着一如既往拉磨的驴,他不由自主地生起气来,一个巴掌打在驴腚上,驴子一声嚎叫,飞快地跑了起来,磨盘飞速地旋转,磨出的豆浆被甩出老远。杨大山舀起一勺豆子,却找不到入磨的空隙。驴子老实,可发起了驴脾气,根本不给杨大山机会。杨大山正要再下黑手,没想到驴子突然一个响屁,臭烘烘、湿漉漉的驴粪蛋洒了一圈,甚至喷到了磨盘上。驴子终于慢了下来。

    “得,这豆腐不用做了。”杨大山气得拽住了飞奔的驴子。

4

        麻老三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平静的王家湾一下子热闹起来。

        富贵不回故乡,如衣袖夜行。富贵回乡,人之常情。就连北宋的宰相韩琦在老家还建了《昼锦堂》,大文豪欧阳修还专门给他写了《昼锦堂记》。对于官场来说,一个正科级的局长算不上啥官儿,可对于王家湾这个小山村来说,却是难得的大人物了。麻老三很低调,除了经常开着他自己的黑色奥迪A6回家外,压根就没有在村里修建“昼锦堂”的想法。

        麻老三又回王家湾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第一次以“局长”的身份回来的。得知消息的村、镇领导闻风而至,纷纷来到麻老三家问候。

      “唉呀,局长家的路也太破了,王镇长,你看看找时间让镇上的工程队帮助修一下”,镇党委书记当着麻局长的面下了命令。

      “是啊,村里的道路是应该好好修修了。还有那桥……这样吧,你们镇里打个报告,我看看财政能不能挤出点经费。”麻局长顺水推舟。

      “还是局长格局高,想得周全,村里的百姓是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村书记瞅准时机迎和道,“我看这样吧,这个活就让大哥干吧。要不是局长想着村里,这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上呢。”

      “河是好河,可是有时候也真危险。”麻局长有些伤感地跟在场的领导讲起了往事。

        王家湾村被大凌河水分成了两半,学校在河西,每天上学,水小的时候,河东的孩子都涉水过河;河水大了,村里砍了一些树搭个临时简易桥,在上边走,胆战心惊。记得有一年发大水,河东一个家族小伙伴在放学的时候,就是从简易桥上掉下去被水冲走了,等人们从十几里外找到他的时候,孩子早就没气了。还有,河东的村民地在河西,河西的村民地在河东,一年到头,村民不知要在河上来回多少次,不仅人身财产不安全,生产生活也极不方便。

      “在大凌河上修个桥,这是王家湾几代人的愿望。镇里的财政也没有这个能力,这回总算有希望了。”镇长随声附和。

        在麻局长的推动下,王家湾大凌河桥很快修成了,是由镇上的工程队施工的。本来是想让麻老大干的,可是麻局长说,要避嫌。再说,大哥现在是文化公司的老总,是文化人了,干工程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吧。

        美中不足的是桥不是跨河大桥,而是建成了漫水桥,就是中间洼两边高,像倒挂的彩虹那样,桥中间的地方用了两个直径半米左右的水泥管子,用来过水,水大的时候,就漫过桥面,故称“漫水桥”。

        有村民说:“没有水还好,水大了,恐怕也过不去。要是修个跨河大桥就好了。”

      村书记耐心地对村民做工作:“这经费是麻局长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桥建成这样就不错了,要知道感恩。”

          5

        人要是走了运,神仙都会来捧场。老麻家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当局长不到一年,麻老三又升了。在刚刚完成的政府换界选举中,麻老三麻局长高票当选副县长。

      “好呀,副县长,县太爷啊,这还了得。”这消息在王家湾更是炸了锅,当年给老麻家相看祖坟的风水先生在某音平台上发布视频,曲里拐弯地说老麻家的祖坟之地是他给相看的。

        随着麻老三的高升,老麻家也成了村民立志的教材。麻家老宅改造工程也开始提速,先前的老宅被二层小楼取代,以三个兄弟家庭为单位,每家都有独立的房间。东西两侧又盖上了厢房,门口盖了门房,俨然一个四合小院。院里一棵老柳因为影响楼房建设,被斧锯无情清除。麻宅变成了麻府,成了王家湾村身份的象征。

        麻老大,麻老二,都开上为豪华汽车。有时候,兄弟三人一起回老家,小汽车排成了一串,那真叫一个气派。可惜老麻头夫妇去世得早,没能看到这美好的景象。

      很显然,杨麻两家斗了几十年,杨家是彻底败下阵来了。

        杨大山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现在,他依然每天和他的妻子李燕子大老早就起来做干豆腐,不同的是杨大山已经没有了和河东老麻家比试的念头,而李燕子也自动取消了多睡一个小时的福利,夫妻二人说要为生活而战斗了。毕竟,还有一个“白吃饱”——尽管老二自己这些年当教授也攒了不少钱,就算这两年吃老本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可是,毕竟是坐吃山空,大河无水小河干,总有用完的时候。

    “王家湾老杨家干豆腐”的做法依然如旧,所有的程序一点不减,凭这份诚信,老杨家豆腐的声名大振,不少“李鬼”也就出现了。整天看抖音、快手,刷短视频的杨大山、李燕子有了危机意识,同时,也不甘落后纷纷效仿。

        他们夫唱妇随,相互配合,创作了视频短剧,把“老杨家干豆腐”的整个制作过程发布到平台。每周还选择特定时间直播,“豆腐西施”故意把那个大奶子半遮半掩、忽隐忽现地在屏幕前展现,惹得看客口水涟涟。不过,说良心话,大家更看中的是“豆腐西施”做干豆腐时那娴熟的动作和不怕苦不怕累的劲头。

      他们还让杨老二帮忙写了广告方案,打出“凌水之源,豆腐世家——王家湾老杨家干豆腐,豆腐西施独家奉献”的字样。

      随着销量的激增,杨大山开始扩大生产规模。原来的老驴老磨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换上了现代化的电磨。他还注册了商标,打通了电商通道,来自凌水之源的“王家湾老杨家干豆腐”走出了县城,来到了省城,摆上了京城各大超市的柜台。

        杨大山的事业越做越大,老二杨小山也恢复了正常的作息,除了继续写作、网上直播讲座外,偶尔帮助老大做豆腐。有了老二的帮忙,加上新招的工人,杨老大再不用天天两点钟起床了。在新扩建的厂房里,杨大山给自己装修了一间办公室,一个直播间。没事的时候,他打开手机,打开懒人听书,开始听小说。当前正在热播的历史小说《建文帝失踪之谜》吸引了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听了100多回了。

      “大哥,你说我说的不对吗?读书就是要挣大钱、当大官”,杨小山问。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丢了饭碗,到现在你还没想明白吗,还来问我?”杨大山反问。

      “你和嫂子这样拼死拼活,没黑没白地干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是为了挣钱过好日子吗?麻老三读书不是为了当官吗?”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从小就聪明,怎么能这么冲动呢?现在的大学生都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说那样的话呢?就算你说的对,就算大家都在心里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你见谁大庭广众之下,说读书就是为了挣钱、当官呢?”杨大山百思不解,一连串地发问。

        杨小山依然不服气。“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孔子说的,宋朝的大学问家欧阳修也是这么说的。怎么没有人反对孔子、反对欧阳修呢?偏偏反对‘老子’呢?”

      “算了,我也不和你争论了。反正你被辞退、丢了饭碗已成事实,你得解决吃饭的问题,吃不上饭啥都白费!”杨小山下了结论。

      “读书首先要解决温饱问题,必须多挣钱养家糊口。只有当了官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才能更好地服务百姓、更好地报效国家,麻老三如果不当局长,他能给村里修桥吗?所以说,读书为了挣钱、为了当官并没有错,关键是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君子当官要当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杨小山也下了结论。

      “你教了那么多年历史,那么有学问,怎么不能写写小说呢?你看人家写的,多好。你看看,播放量都达到几百万了。”杨大山拿过手机,指给杨小山看。

      “你听的小说是谁写的呢?”杨小山朝大哥暧昧地一笑,说。

        杨大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你、你、你写的?……”

        6

        麻局长帮忙修建的漫水桥给王家湾村民带来了方便,村民们万分感激。麻老三当上副县长后,村里决定在桥头立个石碑,记录一下建桥经过,当然重点是为麻局长——不,是麻县长——歌功颂德。

      “不好了,快去看看,漫水桥被大水冲走了。”台风“佐拉”余波波及到了王家湾,大凌河水暴涨,不大工夫,河水灌满了漫水桥中央的三个水泥管道,上游冲下来的杂物、树木堵住了洞口,桥面阻力大增,漫水桥连同刚刚竖起来的修桥纪念碑被冲得无影无踪。

      “不是好兆头,要出事,要出大事。”给麻家看相坟茔地的风水先生放出口风。麻家拆掉老宅盖麻府新居,没有请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麻家过河拆桥、忘本,“看看吧,早晚要出事。”

      不幸又被风水先生言中。就在这天晚上,电视台《凌水新闻》播放了一条消息:

          副县长麻老三在担任财政局局长期间利用职权之便,为亲属谋私利,挪用公款,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纪委纪律审查和监委监查调查。

        其实,麻老三出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坊间传言,麻老三为了让麻老大多挣点钱,竟然委托手下工作人员给全县的乡镇、部委办局打电话,在麻老大的文化公司统一订购办公用品、办公软件等,仅此一项就让麻老大的公司收入数百万元。

        据说,麻老三还在外边养女人。

        麻老大也受到牵连,据说与那个漫水桥有关。

        还没有听到官方通报之前,有关麻老三、麻老大的传闻已经在王家湾村铺天盖地了。

        杨大山依然每天做他的干豆腐。

      杨小山闭门三年写作的长篇网络小说上了排名榜前三,现在,他又发挥自己的特长,开始了《独家“野”谭》,而且把直播间搬出了那间西厢房,搬到了“清泉石上流”的凌水河源。

        看着弟弟的背影,杨大山感叹地对李燕子说:“读书还真是有用啊。你看老二靠直播都能挣大钱。老麻家真不应该扒掉老宅盖楼,那风水啊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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