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巴勒斯坦诗人达尔维什因为战争被逐出故乡。后来,以色列人在他所在的村子建起了农庄。因此,出生地变成了遥远的精神高地。在流亡到以色列北部登记身份时,他被称为“存在的缺席者”。肉体上还像一盏灯存在着,照耀故乡的荣耀。但是,已经没有明确身份,成为精神意义上的缺席者。
如今的我,也被地理撕扯成为这样尴尬又无力的存在。流经村庄的泾河日夜奔流,河对面,2000多年历史的郑国渠仍然润泽万亩良田。我与历史如此相近,却又和故乡如此遥远。家中的房子落满灰尘,村里的老人们还能叫上来我的名字,于更年轻的人,我就只在姓上和他们存在着大家族的联系。
空间的隔阂希冀用时间去稀释,去抹平,本来也是无能为力之事。过年,成为联系这一点点情愫的短暂时光。它承载的是荒芜岁月中,游子心中开出的鸢尾花。
于是,年前几天的心态变得惴惴不安。需要购买什么年货,准备多少红包,踏遍多少亲戚家,那位陌生面孔该怎么称呼?慌忙手机下载亲戚关系计算器,所有的人情世故都集中在一件电子产品中。那几天的我完全就像一个等待检阅的人,心中仔细勾勒每一件事的细节,生怕被别人看出不安。假装镇定,又万分惶恐。我们这些在漂泊之海抛锚停泊的人,执拗急迫融入故乡的心态,犹如小时候等待放鞭炮、放烟花、挂灯笼、吃年夜饭的心情。
那时的年,单纯又快乐。天还蓝,炮声震震和烟花灿烂打破寂静。鞭炮可以随意响起,手摔炮往往是往路边行人的脚边扔的,冲天炮是往牛粪堆里插的,窜天猴拿在手中,不怕危险,像个将军一样看着它飞出去,烟花的燃放更是让小孩子产生了对世界和太空的好奇,从贫瘠的精神生活中发现乐趣,让平静生活多些激荡。如今,电子鞭炮出现,疏离了我们与柴火的天然关系,也再难以找到小时候以放炮找借口猛吸一口香烟的眩晕感。
那时的年,光亮又美丽。挂灯笼、贴对联是一项危险的工程,梯子是我们身高的三四倍,在大人的喝令禁止中小心翼翼地向上爬。现在看来,像是我们朝着自己理想不断奋斗的原始精神来源。我家邻居已去新疆10年,但是每年我们仍然会给他们家门口贴上对联,挂上红灯笼,是一份念想,也是一份祝福。年中村庄散步一次,有无这些东西,有代表留守故乡,无代表自我放逐。
那时的年,欢欣又期待。有年夜饭,有压岁钱,有春节晚会,有各种各样的娱乐。现如今,年夜饭再也聚不起所有人,手机在餐桌上横行霸道;压岁钱的发方与收方也有了变化;春节晚会每年成为互联网上的吐槽景观。我们如此在乎这些过年标志性事件的悄然变化,可能是,小时候憧憬长大的样子,大人无所不能。如今,怀念过往和故乡,小孩无忧无虑。
杨德昌电影《一一》中有句,“我记得,那时候,你穿得跟别人一样,可是看起来,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虽然讲的是爱情,但也好适合我们对过年的心境呀。我们大家都一样,但在难忘的年味儿中,又好像大家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