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夜总从冬季停电的时候开始。吃过晚饭,天早已黑沉下来,沉默的村庄偶有几声犬吠传来,凄厉的风裹挟着叶片和沙粒,扑簌簌地洒在屋顶的瓦片上,窗户上钉着的尼龙纸随风一开一合,啪啪作响。我常常幻想,要是风憋着气,鼓足劲,一把吹破那灰黄的尼龙纸就好了,屋子里也能更亮堂些。
天池里有一个佝偻的黑影在移动,影子时而投射到石墙上,时而倒映在一汪水里,时而隐没在漆黑的屋檐下,那是外祖母在做事哩!停电的夜晚让时间变得绵长、缓慢,像泉眼里细细渗出的清泉一般柔和、安静,月光照在天池里,四周像点了白炽灯一样明亮,地面好似铺了一层洁白的轻纱,水桶里的月亮也抖动着轻盈的身姿。惜时的外祖母喜欢就着月光喂牛、刷锅、洗洗涮涮,外祖母忙碌的身影也为这清冷的光辉增添一丝生气。
等到外祖母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月亮早已爬上了半空,天空像被涂了一层浅浅的蓝黑色墨水,朦朦胧胧,衬得茫茫夜空的月光更加明亮。我照例挎着手电筒在门口等候外祖母,手电筒昏黄的灯光自然比不得月光那样皎洁,但我依然每晚都要带着,时不时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把电筒的镜面一头贴着地面,打开开关,再慢慢向上抬起,光圈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淡,最后迅速反手照向天空,以为这样能把电筒的光聚集到月亮上,又变成月光照下来。我一个人就这么乐此不疲的玩着,好在外祖母没有看见,不然又会被以浪费电池为由说几句。外祖母为防止我弄丢她的手电筒宝贝,便用红色丝线把手电筒两头系起来,拎起来就像一个小包,我喜欢把它斜背着挎在腰间,走起路来,前后甩动,就这样也觉得十分有趣。
外祖母终于闲下来了,穿上放在凳子上厚实的外套,走过堂屋,下天池的台阶,迈过石槛,再下台阶,一句话也不说,步子也不停下,更不曾回头,只是依旧向后伸出左手。我也一言不发,疾步上前,把右手递到外祖母的手心里,外祖母便顺势牵住了我,她的手真暖和。月光迎面照来,映在外祖母驼起的背上,那件灰白色的长绒毛大外套显得更亮了,宽阔的晒谷坪上空无一人,夜静悄悄,只有地上一前一后,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在移动。每个晚上,外祖母都会带着我去到别人家,或看电视,或听彩调,或聊家常,漫长又百无聊赖的冬夜才算有所寄托。
晚上十点钟,每天两集的电视剧播送完了,一屋子的邻里乡亲们慢慢起身,边收拾板凳边互说着:“完了,回去睡觉罢,明天还得起早干活。”主人家每到这时紧接着说:“今天的完了,明天又来罢!”外祖母牵起我的手走出门去,“哦呦,今晚的月亮真亮,明天又是个好天。”外婆嘀咕了一句。
我循声抬头望去,眼前的世界都被这纯洁的银白色浸润了,月光静静地倾泻在大地上,照亮了狭窄的石路小巷,轻轻地抚摸着道旁的野蔷薇,晒谷坪屋后的高山在月亮的照射下有了一丝光明,一缕缕苍白的月光透过深邃静谧的小树林,让人不禁泛起了寒意。周围一片亮堂堂,地上两个手牵着手的小影子在向家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