㈡
英国经验主义的发展主要有两条不同的路径,尽管经验主义者都认为实际的感受、人们对现实的经验是认识世界的起点,但是他们却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而他们不同的结论对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也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影响。
认识论问题最主要的三位经验主义哲学家分别是:约翰·洛克、贝克莱和大卫·休谟。
约翰·洛克是第一位对大陆理性主义提出系统批判的人,他认为感性经验是知识的根本来源,一切知识都需要通过经验而获得,并在经验中得到验证。他为经验主义的认识论说确定了基点,而后经验主义的学者家都是围绕此基点展开自己的论述。
洛克虽然认为对世界经验是知识的根本来源,但他没有否认人具有理性的能力,他认为我们通过观察获得了对世界的观念以及因果的观念,而人的理性能力依旧可以反作用于世界。
他为理性主义重新找到一个地基,不是抽象的“我思”,而是对现实的经验——因为相较于丰富生动的现实而言,用单纯的、个体的“我思”作为起点而发扬的理性主义,显得抽象而干瘪。就像王阳明“格竹”一样,冥想几天几夜,也不如动手砍几棵竹子研究。洛克并没有彻底运用经验主义的原则。所以在一般哲学史上对他的评价都是强调他“奠基”的作用。
在洛克阐述了他的经验主义原则之后,贝克莱对其进行更进一步的展开。洛克认为我们认知来源于感官的经验,而感官的感觉只是“人”的认识,物质的实体我们却无法确定。贝克莱完全接受了这一道路,而且他更进一步的宣判“实体”本身就不存在,外在世界拥有实在性,但是它作为一个“客体”的存在,不需要有“实体”的概念,“实体是无”。我们只能认识“客体”的属性,而这些被我们感知的知觉,就是它被认识到的一切,所以“存在就是被感知”,而如果我们无法感知,就无法判断它是否存在,感性事物只有被感性的确认才能判断它的存在——而它的存在只是人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不可靠,因为他完全局限于人类本身。
在贝克莱不依靠主观的感觉之后,他越是发扬怀疑主义的精神,就越是失去对实体的确证,在他最终得出“实体是无”这一论断之后,他的哲学就会因为永远无法摆脱不可知论的阴影而彻底走向死亡。
休谟同样是一个极端的怀疑主义者,他是将经验主义推向极致的人,也为是最彻底的不可知论者。因为他不光划定了人类认识世界的界限,同时动摇了人类理性的根基。但是休谟却认为感官的知觉可以依靠,他没有否定认识本身,因为我们始终在“知觉”这个世界,也始终生活在这个知觉的世界之中。
对于休谟来说,我们依然在经历、在感受,我们依旧生活在现实之中,只不过我们无法对现实做出任何判断——因为理性本身无法确证。所以他认为不需要尝试对现实做出任何规定,也不需要尝试对现实做任何理解,因为我们生活在现实当中,也只能生活在现实当中。理性和科学也只能当做一种个人的兴趣,而不是对真理的确定。
笛卡尔主张未经理性审视的现实都是不可靠的,而休谟针锋相对的指出理性本身就不可靠,理性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联想,没有被经验过的理念只能被当做幻想。
我们只是一个有感觉、能够感觉的动物罢了,我们总结的“科学”,只是对经验材料的综合,科学本身则始终受到质疑。
他们对经验主义进行了彻底的发扬,将认知的来源完全诉诸于经验。但是他们不同的思考方式给哲学带来了完全不同的理解,一是贝克莱对事物的实体进行否定之后,彻底跌入虚无;另一则是休谟对感觉进行了肯定,却完全不再对实体进行讨论。
休谟在认为“实体”不可知之后,就直接放弃了对“实体”本身的探究。“实体”究竟是什么样子根本就不重要,由于认识本身的局限性,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真理是不可知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受和判断都只能诉诸于一种对现象之间习惯性的联想,诉诸于过往的经验,只要经验着的现实发生变化,我们随即做出相应的理解就足够了。我们只需要被动的接受,而且只能被动的接受,人只能当做经验性的生物存在。
所以,同贝克莱的虚无主义不同,在休谟的哲学体系之下,我们只需要经历,不需要探究,即使思考也只能当做一种个人的乐趣,而不是所谓的理性的实践;只需要归纳,不需要总结,即使总结也只能当做一种习惯的符合,而不是当做对真理的把握。
我们要做的就是牢牢的抓住现实,一切没有得到实证的、一切没有被主体的我经历的,都是不值得确信的。
于是,我们将评判全部诉诸于经验,符合经验的得到认同,不符合经验的就先不予理睬。把对云端上的神的信仰抛向云端,而着眼于现实的人;对陈旧的风俗道德的崇敬大胆批判,而服务于现实的人。
于是,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复活过来,重新完成了对现实生活的介入,在抛弃了理性而拥抱经验之后,人反而获得了一种更具有现实性的、更具体的能动作用。旧理性主义漂浮于现实之上的缺点也得以得到彻底的解决——仅管是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对冲。休谟的的不可知论在实践的过程中变成了一种彻底的经验主义,这种经验主义带有浓厚的唯物论的色彩,因为它只诉诸于现实经验的判断方式。
恩格斯在《英国状况》中对这种哲学的现实做了如下描述:“休谟的怀疑论今天仍然是英国一切非宗教的哲学推理的形式。这种看问题的方法推论:我们无法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即使上帝存在,他也没能和我们有任何交往,因此,我们必须这样安排自己的实践活动,就像上帝是不存在的。我们无法知道,灵魂是否同肉体有区别,灵魂是否不死,因此,我们生活起来就好像此生是我们仅有的一生,用不着为那些超出我们的理解力的事物操心。简单地说,这种怀疑论在实践上恰好是法国的唯物主义。”
是的,在这种不可知论的体系之下,我们不能够去考虑无法求证的上帝,不能够去探索无法确证的真理,不能够思考所谓的永恒的道德规定。那么,人类就丧失了最基本的主动性,这种唯物主义,只会是一种机械的、形而上的唯物主义。
但是这种机械的唯物主义,是对人的主体性的出卖。
我们只能依靠“习惯性的联想”或者自身的兴趣,去探究世界,而无法从“客观”的立场去思考什么是“宇宙的真相”,仅仅是以“人”的立场把科学当做对自然强行的符合,把思考当做一种“人”的自娱自乐。那么,我们就成了现实的旁观者,我们可以欣赏美丽的画作,却永远无法当那个挥洒笔墨画家;我们可以聆听悠扬的音乐,却永远无法扯开嗓子高歌一曲。
我们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现实,当我们以一种划定了人类认识的界限、否定了人类理性的学说当做实践的底本时,对于感性经验的诉求就永远无法主动起来。当哲学跌入虚无的深渊之后,人本身也被抽走了全部的灵魂。不可知论会导向一种机械的唯物主义,而这种唯物主义是对“人”本身的彻底背叛,是对“人”的主体性的全面丧失。
休谟对经验主义的彻底发扬得益于他对人类认识的彻底考察,而他对人类认识的彻底研究却使哲学跌入了不可知论的深渊。这是旧的认识论所必然导向结果,这是认识论本身的结局。他给人类的理性、道德、实体、主体等主题的判定都带了深刻的改变,之后世代所诞生的功利主义、实证主义、自然主义、机械主义等等,都受到他极大的影响。
不可知论是认识论推演到尽头的结果,那么如果不能直面休谟提出的问题,就无法回答人类认识的界限,哲学的道路便无法再向前一步。而康德便是以休谟的学说作为底本,完成了对所有的旧形而上学最为系统的总结和最为彻底的批判。
下一篇即介绍康德对全部旧形而上学的总结与批判,以及他对机械的人的否定和他对主体的人的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