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快速行驶在高速路上，将一切事物都甩了后面，直奔终点而去。这一条路是回去的路，有一个地方，我们知道永远也回不去了。
从主城到县城得坐车五个多小时，然后从县城到镇上，又得一个多小时。这一条路，安子走了很多次，大学上学总是恨着这条路，如今出来工作后才明白这条路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一次回来，是这么多年最为沉重的。安子的思绪便回到了那一次，高中毕业时候浩子送他去大学的时候，他们两个的那个夜晚。
浩子偷偷骑出了父亲那辆不知道几手的摩托车，带着安子飙车。夏天的风里还有些许燥热，打在脸上有些些烫。他们骑车把整个小城都走了一遍。小城还是那么热闹，人们都不肯休息。长江平静流淌着，没有一丝声音。
骑累了，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山上。
小山在县城的边缘，山下便是大宁河，比安河大很多，大宁河进去就是小三峡。安子和浩子没有去过小三峡。身为一个巫山人，没有去过小三峡，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小山旁边是职业中学，职业中学旁边是县高中。两个学校在一起，所以那几年安子和浩子得以“苟且”在一起。
安子和浩子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也不只是安子和浩子来过。安子高中时候的女朋友，浩子的老婆雪梅来过。那时候，雪梅还不是浩子的老婆。浩子也是在这里，让雪梅怀孕的。
这座小山没有名字，但它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小山下是一条高速公路。
“浩子，我要去上大学了。”
“老大，真是没看错你啊，我就说你肯定不是那池中之物！”
“你以后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办，结婚呗。”浩子吸着烟，有一口每一口吐着烟圈，烟的火光在小山里一闪一闪，像一只迷路的萤火虫。
对啊，只有结婚。初中毕业后，浩子在职业中学读了三年机械维修，就在前不久在这个无名的小山上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父母是善良的人，把浩子打了个半死，然后便安排两个人毕业以后，两个人就结婚，如今已经毕业。冬天的时候，孩子也就要出生了。
在农村，不再读书的人就会很快结婚生孩子，然后养孩子，然后死去。浩子还算迟了的，有些同学，初中毕业便结婚了的。
“恭喜你小子啊，都是当爹的人了！”安子是不抽烟的，所以浩子给他买了辣条，这个习惯已经好几年了。不过安子记得，那个时候，小予还在。
“我他妈都还是孩子，还让我带孩子，”浩子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着来回磨着，似乎和烟蒂有很大的仇恨，“唉，要怪也只能责怪自己了，情到深处难以自已。兄弟啊，以后一定得戴套啊！”
安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和山头一样的沉默。
安子从小生活在农村里，这辈子还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城，在这里，度过了美好的初中生活，高中生活。直到很久以后，安子才明白，在这里留了他最美好的时光。
“安子，你说，小城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浩子看着远方，山下是高速路。这条路就是走向大城市的，那是重庆主城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等我熟了，你可以带着她来看我。”
“嗯，我会来的。对了，你和她怎么样了？”
浩子说的她是葭蔓，安子的高中女朋友。
“还能怎么样？我们两不同的大学，以后得事情以后再说吧！哈哈哈！”安子说完大笑，浩子懂安子。安子是浩子见过的最痴情的人，即使他后来爱上了葭蔓忘了小予。
初中领毕业证那天，安子哭着对浩子说：“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是浩子第一次带安子喝酒。安子被呛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哭着嘟囔了一句：“这辈子，我还能爱上其他人么？”
浩子也不知道。
“别怕，你会找到她的，我掐指一算，猜对一半。”
“去你的吧，还有一半呢？”那一天他们两网吧通宵。安子初中三年只上了一次通宵。
可是后来，安子知道了答案，他还能爱上别人，除了小予以外的其他人。葭蔓，来自诗经里的名字，是美好生长的意思。就好像所有的爱情，都应该是美好生长的，每个人的生命、青春、梦想，都应该美好生长。
在上大学的那一年，葭蔓和安子在车站走散，再也没有见过。火车站和汽车站在一起，下了汽车，两个人走两个不同的方向，然后就那么走散了。
有些分别是注定的。
“你在大学可得注意安全！”浩子似乎是不担心安子，他明白安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听别人说，城市里很危险，很多人在那里迷路，然后迷失沉沦。
“放心吧，我长得可安全呢！”安子想着想着就笑了，诚然，安子不是帅哥，浩子也不是帅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那么帅。正如浩子说，这个世界上帅哥太多那就乱了。这是浩子语录中最轻微的一句，也是最无奈的之一。
“我说的你你得注意别人的安全，特别是女孩子的安全。哈哈哈，我知道你的内心和身体都很饥渴。”浩子的爽朗笑声咯咯地传到很远，吓到了林子里的人。
林子里有人，那里很黑，但是暗处总是有人，那是一些情侣偷偷来幽会。安子和葭蔓来过，浩子和雪梅来过，只是浩子“难以自控”。
“且，我可不是危险分子，倒是你，以后就是有老婆的人了，可得注意！男人啊，得有责任心！”安子的语气很肯定，有几分命令。
“男人”，从十二三岁的时候，他们两就在讨论关于“男人”这两个字眼。只是，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岁的年纪，仍旧不明白什么是男人。安子眼里，浩子一直是个男人，做过很多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包括让雪梅怀孕，并且没有让雪梅打胎。一部分是因为父母的阻止，另一部分就是浩子的男人责任心。
“这还需要你教老子？老子十二岁那年就变成了男人了！那时候的你，还在背诵课文，被罚抄作业呢！”浩子不可一世，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十二根香烟了。
安子是不会承认的，毕竟那个故事只是浩子的一面之词。在浩子讲的故事里，十二岁那年，浩子还不认识安子，浩子带了一群同龄孩子，做了大哥，和“小弟们”混迹江湖，在小镇上称霸一方。
为了显示大哥的魄力，浩子被怂恿去偷了小学班主任的内衣。小学班主任是个女老师，浩子去的时候，班主任正在洗澡，那种简式的楼，公用的教师宿舍厕所。浩子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风光。那一刻，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某个部分的变化。
浩子说，那一刻自己便正式成为了一个男人。
浩子比安子大一岁。某种程度来说，浩子可以算是见多识广，甚至说浩子是安子的性启蒙老师也不为过。那些难以启齿的疯狂，安子如今想起似乎都会脸红。
汽车比想象的要快，时间也比想象中的要快。汽车已经靠近了县城，安子似乎能够闻到小山上的那棵栀子花树。汽车一个大拐弯，安子便看到了小山。
此时的县城已经下起了雪，小山在雪中有些光秃秃。那棵三人抱合的栀子花树像一根电线杆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再走进，才发现那就是电线杆子，在雪中，似乎变成了树的模样。
树已经不在了，可是回忆在这一刻全部涌上来，堵在了心口。
小城下雪的时候，就可以叫南国了。
南国有雪，淅淅沥沥；小城有人，生死成说。
一切故事，都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小城不下雪，不能唤作南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