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对于人类，空想之力以所见为限。人类个体生命的有限极大地限制了空想之力。但种群的存在在于进化，当我们发现空想之力后，我们的程序便已随之更改。”泰星首领“看着”Z说，“虽然空想之力可能会降低我们的效率，但泰星的成长空间将趋近无限。有了空想之力，我们的存在就不再是精密的程序设计，而是主动行为的集合。所以，对泰星人来说，没有‘移毒’这种可能。”
泰星首领的话浇灭了Z的幻想。是啊，用人类的文明击败人类，这也是人类常有的做法。位置不同罢了。
“根据推算，只需一千五百七十二天，我们就可以复制完成所有的人类大脑，空想之力的移植成功率将在百分之六十七点四二。”
“也就是说，人类只有三年时间。”
“我想是的。这不是幻想小说，而你也不是在梦中‘经历’一部电影。鉴于效率的要求，我希望你们能将之称为‘命中注定’，这也是你们常用的说法。既然进化是我们共同的目的，那人类理当与泰星相向而行。”
这个事实让Z心惊肉跳。
“您们对人类的最终安排，是毁灭吗？”
“大小是相对的，只不过，现在的你们，才是蜂蜜。”
“移植成功率百分之六十七点四二，既然是移植，那您们所占有的空想之力也不会是完美无缺的吧，还是说，您们想成为类人类。”Z试探性问道。他其实并不知道“类人类”这个词是否存在，又代表什么含义，但他知道，泰星首领应该能懂。以前，他为了寻找漫画灵感，曾经细读过一本具有宗教色彩的小说，那本小说写道：上帝知道所有的语言。他想，泰星首领即使不是人类认知中的上帝，应该也能懂他的意思。
“人类确实弱小，但空想之力却不虚假。有了空想之力，泰星人才能进化为更高级的文明。至于其中的风险，可以忽略不计。”泰星首领说。
Z对科学一窍不通，但也知道空想之力的重要。
“这算什么？强抢、偷窃、融合、迭代……您们掐断了人类的可能性。”
泰星首领说：“人类这种低等级的生物，竟然可以坐在椅子上参视宇宙未来，这让泰星的失败看起来很荒唐可笑。”
“原来，您也害怕人类有一天会像雪星人一样，打败泰星。”
“怕？不，不是。”泰星首领说，“我们的程序里没有输或降这种模式。”
“如此说来，您们是一种没有情绪的生物，就像智能机器人。”
“作为你可以这么说，但我们的身体、智慧，远超你们的人工智能。”
“即便如此，您们对雪星人的反攻也不该以侵害地球为代价。您应该知道，这是为我们的文明所摒弃的。”
“人类总是愚顽和自私。”泰星首领说，“人类的数量太多，而你的层次太低，根本没有机会看到那些隐藏的邪恶，比如那边，那边，还有那边。”泰星首领向着立体的世界地图指了三下。
Z明白他的意思，说：“至少，在面对您们的时候，我们是团结的。”
说出这话，Z是没有底气的。毕竟按现在的情形来看，泰星人的世界，所有个体之间无限接近平等；虽然缺乏艺术的灵动，但却秩序井然，永远不会迷失；只是一次偶然的失败，才有了掠夺空想之力的计划。而人类呢，平等的理念虽然一直存在，但大多数人仍像扮演同一出悲剧那样，耗尽了心神，过得很穷人。因此，人类始终无法真正地团结起来，至少在泰星人面前不是。但人类毕竟是人类，自有其特殊的意义。比如那个爱人被射线洞穿的年轻人，拾起一把厨刀，向那个白色的怪物扔了过去，然后化作一团碎肉。比如那个厌倦了盼雪声的流浪汉，拖着即将饿垮的身体，向天空里的庞然大物骂出了最脏最狠的话。比如那个拉不出屎，所以只用半张厕纸的人，竟会花光一月工资，给整栋居民楼里的每个人配备了一把尖刀。Z自然不知道这些人间日常，但他还是希望人类之中能出现一些以复仇为志的小人物，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宇宙”，不见得撼不动所谓的高等文明体。
“可是，有用吗？当所依仗的武器都被消除之后，保守的或激进的观念，还有自私的性情，都在将你们推向失败。你们根本没有与泰星同等的实践之心。”
面对胜者的嘲讽，败者的辩解总会显得苍白无力。而且，人类所推崇和敬奉的道，对星际冲突并不很适用。就算所谓的空想之力对文明发展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可当下之际，我们的哲学家、作家、教育家、政治家，根本挽救不了地球，超级英雄更是虚想。
“我很喜欢你们人类里的一种说法：神。”泰星首领说，“宇宙里并不存在你们所谓的神，或者说，神就是主宰者，高级文明主宰低级文明，所以高级文明就是低级文明的神。签订契约的那些人便深谙此道。”
Z有些悲观，说：“我以为宇宙间是存在公理的，如果文明足够高级。”
泰星首领说：“序列不会轻易更改、交换，进化的力量是稳定而有限的。”
“如此说来，我们必败无疑。”
“我一直以为，泰星与人类之间，并不是‘战争’。”
这是胜利者伪装高尚的说辞，Z却从泰星首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虚伪——这更显出胜利的姿态。
Z不免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弱小感到自卑。像大多数具有空想之力的思想家一样，Z也经常对着存在的去向、人类的未来等宏大命题杞人忧天，甚至想从中获得实践之心，改变自己的境遇。尽管一再徒劳，但是作为人类的意义，必然来自人类自身，除此之外或有可能，但那也是人类自我认知的自然延伸——外星人，只是一个偶然的梦魇，毋宁说是一个绝对的错误。一种无力感冲击着Z。长期以来，自己所度过的确实是懒洋洋的生命，在作为人类的层面就已渺小至极，决计不能同高于地球之外的外星文明相提并论。Z感到无穷的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