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光亮的队伍如愿拉了起来,初时,装备由国民政府负责,一切费用则靠地方自筹,而团座的头衔一直没落实。耿光亮主政的县政府所需的开支,先还能从上面得到少许,互相通用,后来就断了顿,没了来处。虽如此,自家产业的厚实,又得一些死党的支持,拉起的队伍发展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愈来愈壮大。好景不长,国共谈判不果,真刀真枪斗了起来,全国各地战事紧张,军队缺员。上面调走了留守陕坝的的驻军,耿光亮的人马也被分了一半拉走了。这表面上看是一档窝火的事,不过耿光亮因祸得福,成了当地的土军伐,和一言堂父母官。他放心大胆出台了一些土法规,派出人手重新丈量土地,发放新地契,核准土地赋税。这一折腾,让当地新老财主新开垦出来的田亩没了隐遁之处,所交的税赋增加了很大的比例。收入增加了,在饷银的作用下,人马很快就补了起来。然而随着国内战争的深入,米粮川的陕坝一下子又成了北方军阀眼里的一块肥肉,今天你来要钱,明天他来要人,耿光亮没想到自己又变成了唐僧肉,气得骂娘。他灰了心志,私心大发,把自己独立领导的队伍,绝大部分都便衣化了。
这一年,耿光亮号召陕坝几大地主带头种植大烟,说这东西到了南方能卖出大价钱。老地主们各有打算,传统点的都没有听话,仍然是种粮收租。也有两家大地主,想着种那玩意儿比种地收成大,政府又提倡,不比过去禁种,所以顺水推舟地响应了。耿家作在当地首屈一指,一时就成为了人们观望的风向标。耿福地老脑筋,坚决不同意。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耿光亮亲自派人到田庄里去,免费发放罂粟种子,逼迫长工佃户全转了产。耿福地被摞到了一边,气不过,不再管镇上的家事,领了老伴回了根据地太阳庙村。
到了秋季,陕坝土地上粮食欠收,罂粟泛滥,加上外面的政治形势一落千丈,烟土的价格一落再落。种粮的人家虽不丰裕,但吃喝还有保障,种罂粟的人家把东西交了公家,迟迟拿不到钱,便开始聚众闹事。耿光亮抓了一批之后,闹事的人更多了,局面一度难以控制。耿福地坚持种粮不转产的太阳庙,一时又成了耿光亮临时救急的粮仓。教训面前,耿光亮认错,耿福地老俩口重回到大宅院。
种罂粟创收这一着没管用,还蚀了许多的收入,耿光亮为保有自己队伍的开销,开始了一种新的弄钱办法,那便是向缺员严重的国军输送壮丁。这一手段初时还打着爱国幌子,让手下的人深入各个村镇,动员年轻人参军。可是战事连绵,老百姓谁愿意送儿去送死,一时都把家里的青年人,结着伙儿躲藏到了山后的牧区,有的干脆入了蒙旗王爷的私人名下,成了有主的家丁和雇工,更有人就入了一些打家劫舍的土匪行当。耿光亮的便衣人马,便开始采用非掌手段,大后套就上演了一幕幕抓壮丁的戏剧。
按当地《地方志》记载,“抓丁往往以乡为单位,县里的党政军领头,带上保甲长、保队副一齐出动,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袭击,包围村庄,闯入户家,从被窝里抓人。其中保甲长是最知情的重要人物,故有‘不怕老天爷按住头,就怕保甲长咬住毬’的说法。凡是被抓到的壮丁,父母妻子儿女哭哭啼啼、拉拉扯扯、苦苦哀求,不让抓走。抓丁的军警却用绳索捆绑壮丁,严加押送,生怕跑掉。各乡各村鲜见青壮年的身影,有时四五十岁男子也被抓去充数。这种时候,地主与官吏互相勾结,串通一气,徇情照顾,不仅亲戚朋友,就连他们雇佣的长短工和使唤的差役也很少被抓走。”
作为耿家大后院的太阳庙村子,便成了这样一处躲壮丁的好去处,好多的人不要工钱,甘愿为耿家种地做事。于是,整个村庄迅速扩大起来。
从老荒地一起逃荒上来的老乡石广,现在也算一个小地主了。他的二儿石朝阳已是三个孩子的爹,虽然没有和老汉分家,但时常独立特行,劳动活也干,生意也做,朋友也交,特别是爱管个闲事,喜欢凑个热闹。这天他送老婆和孩子到娘家去,半道上被六七个身份不明,身上配有硬邦邦“家伙”的人给绑了,嘴里堵了一条袖子,把人整个塞进了一个大麻袋,口子一扎,驮在牲口背上一溜烟地跑走了。石朝阳的女人和娃娃被两个蒙面男人吓唬的禁了声,眼睁睁看着一帮人走开了,才哇呀呀地喊叫开来。娘几个跌跌撞撞追了一段路,那些人行动的快,眼见越去越远,方向正朝着陕坝镇。
石朝阳的女人领了娃娃疯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说了路上的事。石广老汉一听,心里一沉,想着坏事了,平常人们所说的抓闷丁,这回怕是轮到了自己家人身上。老汉当时也急蒙了头,提了一把镢头就追出了村,很快又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耿家院子,一进门急巴巴话也说不清,只是一个劲地拉了正在炕头上躺着的耿六往屋外走。耿六不明就理,骂老汉有事说事,说这是干甚呢?等他终于明白了情由,骂娘说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抓太阳庙的人充丁。当时耿六摸出了那把手枪,骑了白马坐骑,叫了就近的几个年轻汉子,各自骑了骡马一路追了下去。
一行人一直追到了陕坝镇,也没见着石广老汉所说的那几个人影,更别说被装了麻袋的石朝阳。耿六想到县衙寻耿光亮,看看天色不早,就转了念头,先来到了耿家的大宅院。
耿福地正在院子里给大灰驴刷理身上的老毛,看到了六弟,他先是眼睛一亮,见他还领着几个人,就满脸狐疑,心想是不是太阳庙的家里出什么事了?耿六快步上前,兄弟俩就在驴耳朵边,交流了一下情况。耿福地吊起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舒了口气说:“这人要是镇上抓的,那还好办。可要是别的门道,那就麻烦了。”耿六很肯定地说:“肯定是镇上的便衣队干的,他们现在到底下抓人都抓疯了,开始大天白日抢人了。”耿福地呆在大宅院,消息反没有耿六在乡下知道的多,不解地问:“光亮他们抓人干什么?”耿六鼻子一抽嘴一抿说:“二哥你真是活在真空里,连这都不知道。他们抓人全都送了去当兵上战场。我听说一个兵能卖几十个大洋呢。”耿福地不相信,说:“我住在镇上,咋一点也没听说过呢?光亮也从来没提过呀!”
兄弟俩正说着话,落后而来的石广老汉老泪纵横地进到院里,为了儿了,一时忘了年龄,腿一软跪在了耿家兄弟和那头灰驴的前面,呼一声:“二爷,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家朝阳,他可是从小跟你一块上来的啊。”耿福地忙拉起石广老汉,问了一番情况,安慰说:“你们都不要急,今天都住下,等晚上光亮回来,我跟他说就是了。”
耿福地设宴招呼太阳庙来的人,几个年轻人胃口挺好,吃得杯盘狼藉。石广老汉和耿六心中有事,没有吃喝的心思,过一会儿,就一递一声咕哝光亮咋还不回来呢?耿福地就派了一个下人,往镇上去叫耿光亮,说家里有事,让他尽快回家。
耿光亮终于穿一身国民党的正规军服回来了,耿六发现他的眉眼里,有种不同于从前的忧郁的神情,但只是一闪即逝。在耿福地的询问下,耿光亮坦然地说自己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当时就叫了一个马弁,耳语了两句让他去了解情况,自己坐下来与耿六和石广老汉啦话,等待消息。
石广老汉套近呼说:“光亮,你跟朝阳是从小在一起耍大的。只是他没出息,一直就在家里种地,不象你这么有本事。”耿光亮淡淡一笑说:“大家都是从老荒地上来的,都过活的不容易。我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胡闯乱跑碰上机会罢了。朝阳哥我可听说明里种地,暗里做着大事呢。”一句话让石广老汉怔住了,不知是啥意思,就想问个明白。耿光亮先打哈欠,后伸懒腰,说要到后面换一下这一身黄行头,客气地让大家先坐着。石广老汉只好去问耿福地,后问耿六,最后也没得到答案,自己摇头晃脑皱了眉头说:“他每天都在我的眼皮底下,能做什么大事呢?”耿六见老汉认真了,宽慰说:“那可能是光亮随口说的话,你不要当真了。”石广老汉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情况,如同自己的恭维一样,都是顺口说说罢了。
那个马弁回来了,耿光亮将其叫到了一间屋子里,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半天才走到大厅来。迎了众人的目光,他说:“没有消息,可能不是我的手下做的事。”石广老汉急了,当时就捶胸顿足嚷开了。耿福地和耿六目光一觑,转向了耿光亮说:“这事可是真的,不管怎么说,你得帮你石叔这个忙,让手下的人四处打听一下。”耿六补充说:“你三教九流都有关系,就是土匪为财,他们也得给你这个面子吧。”耿光亮皱了眉头说:“你们不要着急嘛,明天我派人调查就是了。现在关键是人没影子,这事你就没办法入手。”耿福地分析说:“不会为财的,你石叔的家境能有点什么呢。会不会另有原因。”说完了就问出一堆可能来。石广老汉对每一项都摇头否定。耿光亮不吱声了,坐在椅子上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后来又突然撂出一句话,“据我所知,这两天上面来了一些中统局的人,说是来调查一桩大案子。连我们的人都不让参手。要是他们抓了朝阳,那事情就不简单了。”石广老汉又急了,说自己的儿子除了种地,还是种地,怎么会扯到什么案子里面去呢?耿光亮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要急,等明天再说。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里毕竟还是陕坝的地盘上吧。”
第二天,那几个年轻的村民走了,耿六和石广老汉在陕坝镇的大街上,悄悄地私下调查起来。两个人几次绕到了县大牢的边上,只是打听了一上午都徒劳无功,只能灰溜溜回到大宅院等。随后回家的耿光亮果然有了消息,说果不如然,昨天那些人都是中统局的特务,他们抓了石朝阳,没有走大路回镇,而是半道上住在了蛮会,今天上午才把人带回了县里,现就关在县大牢里。石广老汉吓傻了,瞪着一双小眼睛,大张着嘴,口角的涎水都拉出了细丝。耿六却吁一口气说:“不管咋说,找到了就好,人还活着就好,咱们就有办法救他出来。”耿光亮斜了一眼六爹,不满地说:“六爹就爱说大话,你有什么办法救人?”耿六一下哑巴了,半天才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说你现在大权在握,这么点小事,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耿光亮不以为然说:“那倒不一定,这要看什么事了。要是个杀人放火的事好说,要是搞什么革命的事,那是谁也不敢做主的。”耿福地不解地问:“革命,革什么命?朝阳我从小看到大,老老实实的,他会革谁的命?”耿光亮站起来说:“爹,革命的事说了你也不懂,等明天我拿回来一个话匣子,你每天听着,慢慢就知道革命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