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发时天气不错,云层较薄,纸鸽高速飞在十四和吴奇隆前方,清晰可见。从青要山御剑到太华山,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十四终归是第一次下山,而且这次还得面对凶兽鸣蛇,紧张的情绪填满心头,乘着青鱼剑飞行的时候都有点不稳,中间落下了一次,得吴奇隆停下来等他,十四心里更加紧张了。
飞了个把时辰,一路风平浪静,十四慢慢放松下来,正要开口问何时到达,突然眼前飞得好好的纸鸽莫名旋转了几圈后极速往下沉,十四和吴奇隆对视一眼后各自发力御剑跟上。云气消失,太华山的面貌已隐隐可见:巍峨耸立,如青龙伏于地上露出的脊骨,嶙峋栉比。十四正暗暗兴奋,不料霎时狂风大作,从四面八方往十四和吴奇隆的方向吹,风力极强,还带着一阵诡异的妖气,差点把十四吹翻落地,连吴奇隆也定不住身,被吹得左右乱晃。“糟糕,纸鸽也不见踪影了!”吴奇隆听得十四惊呼,艰难地睁开眼睛寻找纸鸽,可人被这风吹得七荤八素,哪里还看得清那只小小纸鸽。
正当十四和吴奇隆尝试御剑突破邪风围困的时候,上空一声浑重的妖兽叫声响起,他们才发现一蛇身四翼的妖兽盘旋在头顶,血红的浑浊瞳眸隔着厚厚的风层打量着他们。十四和吴奇隆对视一眼:是鸣蛇!十四心想,哼,居然自己送上门来,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十四躬身从怀中抽出一张灵符,口中默念:“风神敕令,破!”灵符顿化作一把绿光利箭射向上刺去,可利箭还没穿透风层,绿光便慢慢消失,像是被邪风吃掉了一样,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十四惊讶得望向吴奇隆。
吴奇隆定神思考了一下,从背后抽出佩剑——云鸣,同时附上灵符,念道:“雷神借法!”本来暗淡的长剑立刻灵光大作,剑身漫出数条电光。吴奇隆举剑朝着鸣蛇刺去,只听见“铿锵”的撞击声,几番磨蚀后风层依旧无恙,但剑上的电光却划出一道光痕,不受阻碍地飞向鸣蛇的眼睛。
鸣蛇似乎没有料到电光能穿出风层朝它飞去,背上四翼同时着急地用力一扇,一道刚风扇出,把电光击落。而扇出的刚风也打破了原本的风向格局,一刹间风层消失,吴奇隆大吼:“逃!”十四心领神会,两人同时捏诀发力往下窜逃。
鸣蛇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四翼轻轻一挺,蛇身便朝着他们的方向飞速钻去。两人御剑翻身朝相反方向避过,鸣蛇扑了个空。十四抓住机会再抽出一张灵符,瞄准中间的鸣蛇扔出:“火神敕令,破!”火焰化成一只利箭射向鸣蛇,堪堪击中它的嘴角!然而火焰箭并没有对鸣蛇造成太大伤害,反而令它变得暴躁。十四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击中目标而开心,鸣蛇嘶叫一声,挥动带刺的蛇尾往十四扫去,十四躲避不及,蛇尾的尖刺击中了脚下飞剑,十四整个人被掀落,从高空直往下跌!
一旁的吴奇隆赶忙抽出灵符:“水神敕令,飞云盾!”灵符离手,立刻化作一坨飞云朝十四方向飞去。可是鸣蛇比吴奇隆预计的还要敏锐,四翼再次一扇,强风裂成万千飞刃,把刚成型的飞云盾割碎,更多的飞刃来势汹汹地朝着吴奇隆飞去。吴奇隆只得再次祭出云鸣剑,一把挥落直击面门的飞刃,余光继续搜索十四的踪影。但刚才被鸣蛇这样一打岔,十四早已堕下极远,空中遍寻不到他的踪迹。对面的鸣蛇低吼一声,挺身又向吴奇隆冲来。“可恶!”吴奇隆愤恨地咬牙。
“火神敕令,龙神借法,火龙缠!”手中法诀刚毕,吴奇隆两袖中飞出灵符数张,在空中交错着向鸣蛇飞去。还没贴近鸣蛇,每张灵符便生出一团火焰来,一瞬间延展成无数条火龙怒吼着冲向鸣蛇。鸣蛇想退,不料火龙速度更快,纷纷贴上了它的四翼和全身,灼烧着它的皮肤。鸣蛇痛得长尾直晃,发出痛苦的吼叫声,嘶哑浑重的声音冲击着吴奇隆的鼓膜,他不由得按住耳朵。可任凭鸣蛇如何强烈挣扎,火龙依旧把它缠得紧紧的,使它无法逃脱。吴奇隆见鸣蛇被困住,也不恋战,收起佩剑向下追去。“希望十四不要出事。”吴奇隆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被掀落的十四在高空中企图自救,可惜下坠速度太快,形成的风力太猛,十四像是浸溺风海中,四肢失去掌控,眼睛无法睁开,嘴巴也被堵得死死的,连青鱼剑也召唤不过来。整个世界仿佛被撕裂成两部分,外部是飒飒作响的风声,刺得耳膜发疼;内部是不紧不慢的心跳声和血液在脉络间游动的声音。十四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玉一真人对他说的一番话:“你这辈子因执念而生,你背上那颗朱砂痣就是前世执念所化的印记。‘执念’是你此生的劫。”彼时十四还不解:“那我这一生究竟执着什么?”“执着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学会放下。”玉一真人很玄地说道。
即便师从玉一真人,十四对“因果轮回”之事始终无法理解。既是前世之因,可人于投胎前早已喝过孟婆汤,前世种种于今世而言无甚意义,不过是上界仙君编写命谱的根据罢了。因果是神仙的因果,只有轮回才是凡人的轮回。一生又一生地重新开始、结束,没有尽头,而历世之人毫不察觉,如此想来十四只觉得“因果轮回”四字横竖间皆透着可悲。
然而凡人之情实是事件最奇妙可贵之物,能冲破天道轮回的枷锁,借着“因果”之力流转下去。哪怕终会在轮回中消逝,但比之一世灿烂过后的终了,总是多延传了时日。这也是十四对背上朱砂痣无法释怀的原因。
想必是极为可贵重要的一份情,才能与天道秩序中跳脱出来,即便记忆全无,仍以一颗朱砂痣的形态执着地存在于人世。而今世,他尚未遇见,尚未洞悉……
因着这莫名的念头,力量似是渐渐流回身体,薄薄的唇瓣轻轻颤抖:“青鱼……青鱼……”内心呼唤的名字终于从喉间破出:“青鱼!”青鱼剑似乎早在等待主人的召唤,破风而来,在十四还没与大地惨烈接触之前把他托起。只是冲力实在太大,十四仅来得及扣住青鱼剑,人剑便同时卷落地上,滚出好几圈的烟尘,直至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这一下也撞得极为结实,十四没忍住,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胸腔如同被人从内里划出好几道深口子一样嘶嘶作疼,十四抚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着。蝉鸣 此起彼伏,他微微睁开眼睛,入眼尽是明明暗暗的翠叶,几缕阳光从缝隙中漏下,跌在十四的脸上。阳光把眼睛刺得生疼,他艰难地别过头,却发现粗壮的树枝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十四闭眼,再睁开。
树枝上躺着一个男人。他侧身而卧,左手托头,长发披散,白衣垂风而飘,右手还拎着酒瓶,轻轻晃荡,似跌未跌。
十四挣扎着动了一下,面上大概伤得也不轻,嘴角轻轻一扯也疼得厉害。他艰难地吐出:“救……救、命……”极轻极轻的声音,像是尚未成音便淹没于蝉叫声中。对方缓缓睁开眼睛,瞳眸中似是含着无限风情,丰润的嘴唇微张,带着些许赖皮的语气问道:“救了你,会以身相许吗?”
蝉鸣越盛,十四像是被光迷了眼,迷迷糊糊中,他仿佛觉得,曾经有一个谁,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着令人忍俊不禁的话:“你救了我,那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但是他却想不起来,那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