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牛妈
我不喜欢我的家乡，那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记忆里，家乡的路都是黄土路，又窄又崎岖，颠簸不平，一下雨，就变成了烂泥巴路。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回乡去探望三叔。
那天大风大雪，车子好不容易开到村口，却一下子歪进了路旁的烂泥地里，车轮被混杂着积雪的泥巴抱死，完全动弹不得。
老公急得要死，一脚油门下去，只听见发动机震得山响，车轮像水车一样转得飞快，车却没向前移动一步，只是溅起一堆烂泥，弄得满车身都是，车轮却陷得更深了。
我们彻底没辙了。
最后，还是三叔想出了个办法。他回家把大水牛牵来，还带来了犁地的牛轭，牛轭上连着绳子。
三叔将牛轭架在牛背上，绳子系在车保险杠上，然后，他一手缰绳，一手细藤条棍子，对着牛屁股就是狠狠一下，同时大喝一声——“走起”！
大水牛挨了打，疼得撒开四蹄死命往前冲，硬是凭着一股牛劲，把车从烂泥地里给拽了出来。
我们没穿胶鞋，不敢趟烂泥地，又坐回车内，被一头大水牛拉进了村子，彻底体验了一回“牛拉车”！
记忆里家乡的路难走，家乡的山我也不喜欢。
按说，一想到农村的山，很多人心里都会涌现出几个词：山清水秀，郁郁葱葱，层林尽染，鸟语花香！
可惜，这些词与家乡的山都无缘。
记忆里家乡的山多是癞痢头，没一棵树，树都被砍光了。
山上长满了杂草，长期日晒雨淋，水土流失严重，裸露出黄土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
大家可别小看了这些石头，它们可都是宝贝，开采出来后，可以加工成碎石、水泥，用来铺路、建房子。
在我的家乡，有几个有钱有势的人，也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很早就把山给包了下来，采石卖钱，发了大财，在县城建了医院，开了酒店。
记忆里，那条黄土路上，经年累月的都有一辆辆拉碎石的大卡车呼啸而过。
乡人们行走或骑行在黄土路上，都得加倍小心，稍不注意，就会沦为大卡车轮下的冤魂。
我读初中时，有次骑车上学，就差点丧生在一辆大卡车下，吓得母亲连忙跑去找了位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回家就对我下了禁令：一年内不准再骑车上学。
除了危险的大卡车，还有私人开的简易碎石厂，那也很让人头疼。
这些碎石厂，隔不了几里路就有一个，都建在路边，碎石机运转的轰鸣声震天响，周围升腾起的一阵阵白色粉尘十分刺鼻，将周围的一切都埋了进去，像是下了一层白灰色的雪。
行人经过时，必须捂住耳朵和口鼻，否则不仅会被机器的轰鸣声震聋，还会被浓雾一样的粉尘呛得背过气去。
为了满足人类的贪欲，一座座大山就这样被炸开取石，豁出一个个赤裸裸的大口子，露出黄色的土壤断面，像极了一个健全的人被砍了半边身子，只剩下残肢骸体，让人看着就难受。
记忆里，家乡有座山叫“大石山”，山上怪石嶙峋，还有一个打仗时留下的防空洞，读高中时，我还和几个同学去探过宝。可惜，等到我读完大学再回去看时，山和洞都没了，“大石山”被挖成了几百米深的“大石坑”。
那天，我站在黄土路上，低头望向那悬崖一样的“大石坑”，眼见一辆辆采石车还在坑底下不停地劳作，肉眼所见，小的跟甲壳虫似的。我不禁叹息：人类开天劈地、改天换地的本领，真不输那盘古啊！只是这样破坏环境，消耗子孙后辈的财富，弄得满目疮痍，真的值得么？
除了路和山，家乡还有一样让我不喜欢的东西——赌！
虽说家乡以盛产石头出名，可那也只是富裕了极少一部分人，大多数家乡人仍是以种田为生，并没摆脱贫穷。
我的家乡地处丘陵地带，田不如平原地区多，忙月里，乡里人们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劳作，一进闲月，他们就没事可干了，便坐在桌边，打起了麻将。
说起麻将，若是简单的三五亲友娱乐一下也没什么，可是家乡人心大，爱带彩下注，玩出了种种新花样。
因地方偏僻，进出困难，难以管控，渐渐地，家乡那些小山村竟然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利用，开起了“小赌场”，吸引来很多嗜赌的外地人。
听三叔说，很多有钱的大老板拧着装满现金的大箱子，开着小车，来到我的家乡，随便找个村子，寻户人家，坐到桌边，一赌就是几天几夜。
有一年夏天，我开车带着大宝回乡去探望三叔，快到时天已黑。临进村时，有一段颠簸的黄土路，我担心车掉进路旁的沟里，开着远光灯，眼睛注视着车前方，一刻也不敢松懈。
突然，车前二三十米处冒出两个年轻小伙子，不停地向我挥手，示意我停车。
荒山僻岭的，我还以为是打劫，哪敢停呢！
我心里一紧，一脚油门，直接冲了过去。
两个小伙子吓得赶紧往路两旁跳开。
我头也不回，一路油门开到了三叔家，把大宝震得跟坐了趟过山车似的，下车就开始呕吐起来。
后来，三叔跟我说，那两年轻人估计是“小赌场”里的马仔，专门负责在路边接那些开车来赌博的外地人。他们拦我的车，多半是误把我当作那些外地人了。
有了这些经历，很早就从家乡出来的我，是越来越不爱回家乡了。
可我又必须回去，我的母亲还葬在那里。
十多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再婚，他搬到阿姨所住的地方居住，家乡的房和地就都卖了。
后来，三叔一家也从家乡小山村搬了出来，在县城买了房子。那个穷山恶水还赌博盛行的家乡，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每次回去，我也只是将车停在黄土路上，匆匆上山祭拜一下母亲就走，连村子也不进了。
也许是多年未回去，近几年回乡，我发现家乡有了很多变化。
家乡的路变了。
黄土路都铺上了水泥，修成了标准的乡道，车子开在上面，再不用担心陷在烂泥巴地里出不来了。
家乡的山也变了。
光秃秃的山上重新种满了树，连豁了口子的山坡上，也被填上了土，种上了果树。
路边各种小碎石厂被关停了，没有了轰隆隆的碎石声和跑来跑去的大卡车，空气也干净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山里竟然能采到野山菌了，那种久别重逢的味道，真是让人喜不自胜！
家乡的风气也变了。
“小赌场”都关了，家家户户不再热衷于打麻将、赌博，而是想着怎么通过种植养殖来提高经济收入了。
以前被纵横交错的田埂分割开的大小形状不一的农田，被机器推得平平整整，可以大面积机械化种植了。
各种扶农助农政策让乡人们眉开眼笑。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不声不响地从城里回来了。
听说，省里新建的一条高铁要经过我的家乡，有一个站点刚好设在家乡小镇的旁边，家乡人以后出行更方便了。
眼见耳听了家乡的这些变化，我真是既惊喜又自豪！
我的家乡，越变越好了！
我也不禁在心里暗暗思忖：
我是不是也该为家乡的发展做点什么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