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汝南督邮吴导忽然到了辖下的征羌县,到了驿馆之后却闭门不出,伏床大哭,弄得县衙上下官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消息传到县里一位名士范滂范孟博耳中,二话不说,自行前往县里的监狱投案。
县令闻听大惊,出来问道:孟博何以来此?
范滂道:督邮来此,必是奉朝廷诏书抓捕我,闭门不出,知我冤也。
县令默默封好印章,道:天下都知道你冤,孟博又何必前来送死。我也不愿承担任上抓捕孟博的罪孽,这就辞官,和你亡命天涯。
范滂苦笑道:只要我一死,此事便了结。怎敢拖累足下,又怎好令老母跟着我一起遭受流离之苦。
这时范滂的母亲、弟弟和儿子也已闻讯赶来。
范滂磕头向母亲道:弟弟孝敬,足以奉养母亲,我先追随父亲到黄泉去了。惟愿母亲大人暂忍恩情,万勿过分悲伤!
母亲强忍不舍道:乱世里,清白和安全不易兼得。你如今得以和冤死的李膺、杜密两位大人齐名,当无憾!
范滂向着母亲再拜诀别,回头又对儿子道:叫你将来为恶吧,我清楚地知道人是不能为恶的。叫你将来行善吧,我正是因为不作恶才落得如此下场,又有什么说服力。说罢头也不回,径直往监狱走去。
一旁的众人听到此言,无不落泪。
这是东汉末年党锢之祸中的一幕。
在这场动摇东汉政治根基的风波里,受难之人成千上万,并不只是范滂一人,有直接涉案的,也有因为保护这些名士而被牵连的。
孔融一家便是,他的哥哥孔褒和名士张俭有私交。张俭落难时,孔褒恰好不在家,十六岁的孔融收留了他。事发之后,孔家兄弟都被收押,但不知究竟该治谁的罪。
孔融道:收留张俭的是我,请治我的罪。
孔褒则道:张俭来投靠的是我,应该治我的罪。
官吏无奈,问兄弟俩的母亲,母亲道:这是家长的责任,请治妾身的罪。
一门争死,其义如此。最后孔褒被牵连处死。
这一场以打击党人、名士、豪族、及其亲属、门生为主的运动,牵连者动辄处死、不死也被禁锢终生不得入仕,而运动的发起者则是汉帝和宦官集团。
这里需要简单说一下自古以来围绕在天子身边的权斗。
天子身边有两套班子,一套是外官,也就是我们平时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朝堂上议政的那些。另一套则是內官,是活动在最私密的禁宫、离天子最近的一些侍臣,包括皇室成员、禁宫侍卫、后妃的亲戚也就是外戚、各种日常生活的服务人员(太官、太医、尚方等等),另外就是宦官。
外官实际上是真正治理国家的系统,以三公(太尉、丞相、御史大夫,东汉时则是太尉、司徒、司空)为首。但是在东汉时真正掌握实权的,却总是外戚集团。这是因为东汉的天子特别短命,当未成年的新君即位,实际由太后来临朝决定政事,太后的亲属作为外戚自然大权在握。这些外戚广树党羽,连接内外,跋扈起来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天子当然要争回话语权,但四处都是外戚的耳目,可信任的、能说的上话的就只剩身边最亲近的宦官了。
所以在汉桓帝的时候,发生了靠宦官来铲除外戚势力的事件,宦官身份低贱,本来谁也看不上他们,这时却突然成为了天子最依赖的对象,自然奋不顾身。为避开外戚的耳目,这次计划还是汉桓帝在厕所里和宦官偷偷商定的。天子不能和奴仆歃血为盟,于是狠狠咬破了其中一名宦官的手臂作为誓约。
从此宦官集团作为天子亲信,登上了历史舞台,掌握着东汉的命脉。
外官集团基本是儒生,或者能征善战的武将世家,无论是从出身上,还是权力被分走上,都注定了和宦官势同水火,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在抨击宦官秉政,甚至不惜为此批评天子的昏庸,终于在最后走上了被天子和宦官联手打压的命途。
东汉也在这场风波里,奄奄一息。这个朝代从一开始就像个先天不足的婴儿,在勉力支撑着活下去。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它周边的匈奴、鲜卑、乌桓、羌族等一直在制造战乱,外患不断,国力衰竭,这时又发生党锢之祸这样巨大的内部危机,终于摧毁了它最后的一点元气。
在党锢之祸里被禁锢的,还有一位名将张奂,他东征西战多年,立功无数,名震天下,还是被免官了,而他那些骁勇的手下有些则幸免于难,仍然在外领兵,其中有一个他麾下的旧将,名叫董卓。
党锢之祸的同时,东南方也有人起兵自称天子,有一个年轻人招募了一千多人,帮助朝廷平定叛乱,这个年轻人,叫做孙坚。
毁灭当中,蕴含着生机。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渐渐倒塌的废墟上积蓄力量。